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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行且吟】黄亚洲:提到绍兴就是诗(上)

上传人:新老年 发表时间:2020-04-30

提到绍兴就是诗(上)


黄亚洲[浙江杭州]


绍兴的夜生活


  在晚霞慢慢结实了之后,就会有三样东西并排摆了上去:盐煮笋、糟鸡、干菜蒸肉。当然,还有坛装加饭酒,酒是晚霞的金边。

  绍兴人的幸福时刻开始了!

  醉方腐乳是决计不摆上去的,那是早晨的下饭。绍兴最讲规矩,不然绍兴就不出师爷了。

  这时候,会从最接近黑瓦的那一层晚霞里,传出“阿毛阿毛”的凄清万分的越调。仔细一听,就明白祥林嫂是赶去地平线的那头,寻她儿子了。

  天慢慢的黑,绍兴纹丝不乱。黄酒三盅落肚之后,就准备上床“卧薪”。无论如何,绍兴人忘不了第二天的上阵拼搏。勾践传下这么锋利的越王剑,当然要直取GDP的咽喉。

  绍兴人的生活,一向过得严肃。武有勾践,文有鲁迅。如果需要牺牲,可来轩亭口,取走秋侠客的颈血。

  唯有夜色降临,绍兴才属于黄酒。西施分别以元红、加饭、善酿、花雕这样四种舞步走来,向会稽山与祖国,道个万福。



仓桥老街


  从尘封的酒坛里,勾出浓浓密密的一勺,洒向你的酒盅。这一线细流,就叫仓桥老街。

  约吗,今夜?

  杏黄色的店招与杏黄色的笑容,都是酒的醇香。最大的招牌,还数白墙上那个“當”字。多少密不透风的历史,在这条街,典进典出。每粒算盘珠子,都是师爷来回的眼球。

  北风起了,白墙黑瓦变成了白墙白瓦。迴香茶楼与八仙酒楼照样吆五喝六。你也能从那坛密不透风的陈酒里,勾出满满一勺子老话吗?关于轩亭口秋女士的血,关于蔡元培当年的失踪,关于阿Q的“柿油党”,你都能说得兴高采烈吗?双颊上,都是“女儿红”的颜色吗?关于绍兴历史里的卧薪尝胆、密谋造反与血洒街口,你都敢约吗?

  今夜,沿一条老街,敢于送入白墙上那个“當”字的,是你的人生,还是你的谈兴?



柯岩:云骨岩


  或许真的是,云层在千年的电闪雷鸣之后,掉落于凡间的一根骨刺?

  一根细针,如此垂直刺入地面。或许,真是上天对于中国的一次精心策划的针灸?

  下面有针尖般的锐利,上面是很见力度的石柄,可见深刻之程度,这还能是玩笑?甚至可以听见绍兴的呻吟——是不是深层次的岩浆,正在被大量注入朝霞的颜色?

  这一场面,在我想象中,应该是医生鲁迅刚刚松开针灸的手,翻他的医书去了,顺便坐在旁边,啜一口热茶。我越想越对,医生不是上天,不是云彩,是鲁迅!

  鲁迅一直针灸着绍兴。绍兴与政治的北京不同,与经济的上海不同,绍兴是中国的文化穴位。鲁迅下手,一手一个准!

  由于云骨,地心的岩浆与漫天的朝霞,连成了一个整体;也由于云骨,鲁迅的尖刻,与中国的未来,连成了一个整体。

  这一点,我敢说,我也看得很准。准确度,不亚于针灸。



咸亨酒店


  这里,连时间也盐渍过,就如狭长的罗卜干。一分分的,是煮毛豆;一秒秒的,是炒青豆。

  走进这家店要穿过一个朝代,但这十分必要。

  所有的钟表都往回走,不要看门外的太阳。太阳,肯定是在往东面落下。

  三两碟茴香豆,七八只喜蛋,一会儿神经就被渍咸。生活原来是这样的有滋有味,日子原来是历史。认清这一点,十分必要。

  占领这里的条凳,就是占领历史。你可以沿着一张木桌的裂缝,任意划你的乌篷船:某军阀与某军阀如何轧如何闹如何杀,苦的清末,咸的民初,奇异的师爷、义犬、八姨太。

  该说的说十遍,不该说的说三遍。历史是一只孵不出的喜蛋,既有滋味,也有毛发。

  你稳坐江山,不晓得太阳已砸破哪家梁檐,只晓得时间已搓成子弹,压进了王金发的弹匣。

  酒保同志又走过来了,笑嘻嘻,把细嘴壶拎成一曲绍兴高调。岁月,再度斟满。

  条凳很宽,宽如龙椅。所有的朝代都已臣伏于地,由你发落一切。现在你明白了,这里的每张条凳,都是中国的钥匙,没有齿缝,却能开启一切!

  坐久了,你就是人类的师爷!



东湖游


  绍兴东湖的百丈石壁,是倒着生长在水里的,这是我亲眼所见。

  你猜对了,我这样形容,就是为了赞美湖水的那种清冽。

  清冽的湖水,现在正由一支木桨操控;木桨,则由一只灵巧的脚掌操控。你看看,戴乌毡帽的艄公只消用一只脚,便能把小巧的东湖,踢得滴溜溜打转。

  东湖打转的时候,那道岩缝就渐渐宽了,从里面挣扎出了秋天与历史。那一株钻出绝壁的秋叶,半脸都是血迹,这是我亲眼所见。这让我想到任何的壮美,内心都是伤痕。

  我还注意到石壁上的郭沫若题咏。他的诗总是那么不好,连湖底的水草都在摇头;而他的书法总是那么好,苍劲的笔画,有几笔估计是用鹰的翅膀直接书写。

  直到艄公用脚玩完了东湖,喝一声”上岸吧”,我才发现这百丈石壁,就是我家书桌上的那只茶杯;那棵血树,是我泡了三年的乌龙。

  东湖,你比西湖小多了,但你的一些小小意境,一些小小内涵,可能都将伴我终生。



鲁镇很有些好玩


  走近店铺锐利的曲尺柜台,我就能感觉着先生的腕力。虽说,鲁镇走出鲁迅的砚台,已经好些年了。

  鲁迅愤怒的时候,鲁镇便下雨。檐水,当然是黑的,黑如祥林嫂对阿毛的呼唤。

  祥林嫂今天看见我,只默然摇手,婉谢了一张新版人民币。她演技很好,一只漏底的竹篮,满载旧社会。

  鲁镇也有热闹时节,那就是社戏开场了。有些角儿嘴里喷火,有些锣儿鼓儿会敲出世界的裂帛之声。这时候,孔乙己蘸了茶水的手指便开始打颤,四种写法只写出三种。孔乙己知道,鲁迅先生不满意了。

  去鲁镇,只消寻杭甬高速上那个叫“柯桥”的出口。听说鲁镇聘任的首任镇长是周海婴,这就很有些好玩,也很有些深刻。他们周家父子悄悄会面的时候,鲁镇就会关门熄灯,坐入教科书参禅了。

  如果想深入了解我们这个戏剧性的民族,那么,女士们先生们,第一,请上北京;第二,请走上海;第三,就来鲁镇!




【作者简介】

  黄亚洲,1949年生。中国电影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作家协会影视委员会副主任、《诗刊》编委。曾任第八届全国人大代表、第六届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共十六大代表、浙江省作家协会党组书记兼主席。出版长篇小说、散文集、诗集等文学专著30余部。作品曾获国家图书奖、鲁迅文学奖、屈原诗歌奖、金鸡奖、金鹰奖、华表奖、飞天奖、百合奖,曾五次在国际电影节上获奖,先后被授予“首届中国百佳电视艺术工作者”、“全国优秀电视剧编剧”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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