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金一个亿,莫非是真的?
上传人:新老年 发表时间:2017-01-24
随 笔
奖金一个亿,莫非是真的?
黄亚洲
对于企事业搞的那种轰轰烈烈的年度庆典活动,一般而言我都是谢绝邀约的,原因你知道,毕竟算个文化人,也上年岁了,受不了那种过分的花团锦簇与现场的高分贝轰鸣。而这一次,我去了,因为有点不一样,一是相邀者为诗友徐总,太熟的朋友,还专门派他的驾驶员来接;二是庆典主体为一家媒体,“KK直播”,是号称2016这个“直播元年”里涌现出来的本省媒体新秀,媒体当然跟一般的企事业不一样;三是据说这个庆典还要颁我一个小奖,关于《听我歌唱杭州》诗集的。这么一说,就去了。
人家赏你脸,你还好意思端个破架子嘛。
庆典的举办地选了一个特别高大上的,杭州“城中香格里拉饭店”,大宴会厅装饰得缤纷豪华,一进场就是两耳朵的轰轰烈烈,高分贝喇叭不时激动地宣布“现在某某家族正在向我们走来!……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某某家族!……”舞台的超大屏幕上则是实时播出各企业掌门人陆续报到的场面。我注意了一下,几乎个个都是西装革履的帅哥,或独自来,或率太太与子女一起来,款款前行于红地毯,风光无限,一时让我产生错觉,仿佛在观看一部好莱坞大片,那类电影常有豪门家族云集的风光场面。
来宾的阵容就如此豪阔,媒体的这一场年度庆典的内容,想必就更加不同凡响。我环视了一下前面的几排圆桌,发现应邀而来的省广电界领导有不少,看来这场庆典既豪华也正规,于是也便安心坐下,逐次地品尝圆桌上早已备下的香茗、水果、干果、蜜饯。
午饭戒了,嘴巴到此刻就有点馋。
接下来,随着美女主持人激情四射的上台,随着颁奖庆典程序的逐次展开,我却觉得情况有点不对了。我双眼滚圆,嘴巴大张,屁股难以坐稳。
当然,起先还是坐得稳的,因为颁发的奖金数额还停留在“一千万”这个数目上,虽说这已经叫人瞠目结舌。当颁奖嘉宾应邀上台,从礼仪小姐手中接过标有这巨大数额的银行支票模型,郑重授予几位少男少女中的一位之时,我赶紧上前几步,冲舞台拍下照片,一颗心随着相机也一起咔嚓一下,声音尖锐。
你想,一次性颁奖一千万啊!
作为一个诗人,听说某项诗歌大赛的头奖能颁出一万元,已是怦然心动,诗友们相约投稿;前几年某地宣布一个诗歌奖的头奖数额为十万元,全国诗界更是一片哗然,羡慕嫉妒恨百花盛开;如今亲眼见到年度奖要发一千万元,心间当然翻江倒海,五味杂陈。
衣饰闪闪的主持人一边宣布着颁奖程序,一边不断用夸张的语气向全场鼓动:大家仔细看看数额哦,不要少看一个零哦!
而且,更叫人吃惊的,还不止发出一个一千万,一忽儿“最受欢迎主播”,一忽儿“最佳星主播”,一忽儿“最佳娱乐主播”,竟然先后发出了六个一千万。看着那些二十几岁的帅哥靓妹捧着标有一千万的银行支票泡沫模型先后走下台来,我真是百爪挠心。
这可是直播节目啊,奖金一千万,社会观感好不好啊?
显然,羡慕嫉妒恨,已经发展到嫉妒这一步了。
忍不住冲朋友圈发一个微信,再配发颁奖照片。几秒之后,反映蜂拥而来,都是羡慕,没有嫉妒恨,皆是赞扬浙江与杭州自从举办了世界峰会之后格局果然大变;连远在重庆的我特别敬重的诗界老前辈也频频发问:这么发奖的,究竟是什么单位啊?
心潮难平之下,遂扭头问桌旁的一位来宾,发这么丰厚的奖金,企业有这个实力吗?那位来宾咬我耳朵说:这年头直播太火了,那些搞直播的小姑娘确实也能创造价值!
依这么解释,如此的做派,也是有根据的。
接着颁奖下去,我就更加毛发直竖了,因为银行支票模型上,已赫然出现了更高的数额——竟有三位面容镇静的花季男女,分别捧得了“两千万”。
在我已经如坐针毡的时候,更加吃惊的一幕接着发生。三位领奖的年轻男女上台,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硕大的支票模型,一位是五千万,一位是七千万,当中的一位是一个亿。
一个亿啊!
全场掌声雷动。
我再也坐不住了,这么直播下去,怕不怕社会爆炸?
终于,我跳起,赶快跑到宴会厅门外,找到正在忙于会务的徐总,问他这么发下去会不会闯祸?
徐总一听,不急不忙,轻声告诉我说,这数目,不是指人民币,指的是人气,听众人气。
这才顿然释怀,心里不再纠结,也马上再发微信,劝跟着我吃惊的朋友们不要再继续吃惊。
同时,我也得知,这些数目折合成奖金,少男少女们的所获应该也是不菲的。
回到座位上,再扭头,仔细看捧在小年轻手上的那一块块泡沫支票模型,果然发现巨大的数目字后面,并没有写明一个“元”字。
于是继续吃零食,取压惊之效,让方才脱缰的心渐次平息。
在这次颁奖盛典的最后部分,忽然就宣布轮到我了,让我上台领奖。奖是关于诗集《听我歌唱杭州》的,称作“2016年度最具影响力传播奖”,颁奖单位是“浙江省视听节目建设与管理协会”,那位应邀上台给我颁奖的领导也是老友,省广电的林厅长。
当然,别误会,奖金没有一个亿,也没有一千万,甚至也没有一元钱,纯粹是精神鼓励。其实诗人要的也就是精神鼓励,为了精神我们才动笔写诗的。诗就是一种精神。
顺便说一句,不仅没有一元钱,奖证上还给我挖走几个字,譬如把诗集名《听我歌唱杭州》写成《歌唱杭州》,还将我的名字黄亚洲写成黄亚州,硬生生挖走了三点水。本想跟主办单位讲一讲,建议红封皮的奖证里更换一张内芯,后来转念一想,这年头就就讲究个错版,赶紧不出声,将错版珍藏了,万一穷愁潦倒之时地摊上可以卖个好价。
但是再一想,却幽默不出来了。我想到的是,我这本由杭州出版社出的诗集,印了三千册,据说至今还没售完。什么“年度最具影响力传播奖”,难为情啊。
我多么想领到一个亿的人气奖啊,一千万也行啊,哪怕一万也行啊,莫非一千万杭州常住人口中就没有三千人愿意买我的这册《听我歌唱杭州》么?我的嗓音真破到惨不忍听么?当然,客观上,未能认真吆喝是一个方面,尚没有去找一家书店搞签售,找一家休闲吧搞读者见面会之类,但是,从根本上说,好像应该直面这个问题:你的这批诗句接地气么?真对大众的胃口么?人民群众在日常生活中是不是完全可以不用理睬你的这些“宝贵的精神食粮”?
曾听不少诗友说诗就是精神贵族,文学里的文学,小圈子玩玩就行了,别想着去面对大众,那样做品格就低了,那样才惨不忍睹呢。但是今天坐在光芒闪烁的“城中香格里拉”,看着一千万、五千万和一个亿的支票模型,我却认真想到了杜甫老先生写诗之后要拦路念给老妇听,看看人民有无共鸣的佳话;想到了诺贝尔文学奖要弯腰眷顾一位依哩哇啦的乡村歌手,推崇诗歌与社会共谐的突兀之举。
一千万、五千万和一个亿,虽不是人民币,但也激动人心啊。
手捧支票模型的少男少女们,我真的是要向你们学学,不要让自己的声音凋零啊。
嗓子已经那么不堪了,若再罔顾审美主体,那就是加快走进历史垃圾堆,没有二话的;若那样,就再把我的诗集的书名,随便挖去几个字吧,甚至,把我的名字,再挖去三点水吧,让名字干涸而亡,毫不足惜。
真正的支票是人民,他们决定我们的生活干涸不干涸,没有二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