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亚洲记
上传人:新老年 发表时间:2016-03-22
黄亚洲记
作者:陈富强
许多年以前的一个午后,黄亚洲老师给我电话,询问有关推土机在煤场上作业时的角度问题。亚洲之所以会向我询问这个听起来颇有些专业的问题,是因为我们曾经一起去过中国最现代化的火力发电厂,一座是宁波北仑发电厂,另外一座也在宁波,是宁海发电厂。他看到过发电厂的煤场。但是,我告诉他,发电厂的煤场与我们传统意义上的煤场大相径庭,以这两家发电厂为例,煤通常由海运到电厂专用码头,通过抓斗直接从船上通过输送带运到煤场。一般来说,大多火力发电厂的煤场设置在露天,而宁海发电厂的煤场则实行了封闭管理,从环保意义上讲,更有价值。而发电机组锅炉燃烧的煤,同样是用输送带由煤场自动输送到锅炉的。而亚洲要问的那一类煤场,是很久以前的,具体说,是雷锋那个年代。此时,他编剧的电视剧《雷锋》已经开机了吧?他打电话询的问题,是想确认一个细节,就是雷锋开着推土机,在煤场作业。我猜测,在电视里出现的那个煤场会很壮观,像山一样,雷锋开着推土机在高高的煤山上辛苦地工作。这中间,有个剧情,我这里当然不能说,但有一点,就是涉及到雷锋驾驶推土机的角度问题。这就是亚洲给我打电话的由来。
我一时无法回答亚洲提出的问题,就问了一位同事,他很多年以前曾在一家火电厂煤场当过领导,但是他的回答并不能让我满意,因为他认为,即使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煤场也基本能实现传送带输送煤,因为这不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技术上很简单,完全可以实现。推土机的作用,也就是将煤堆边缘的煤归拢到一起,让它们不要滑落下来。我说,假设煤场很大,像足球场那么大,是否需要推土机开到煤堆上面去作业呢?同事被问住了,也找不到准确的答案。于是,我只好向亚洲如实相告。
认识黄亚洲老师很多年了。最先知道他的名字,是看了他编剧的电影《开天辟地》,这部反映中国共产党成立的电影奠定了黄亚洲作为中国一流主旋律剧作家的地位。后来,他一直从事中共党史的研究,长篇电视连续剧《日出东方》依旧是与中共建党有关的影视作品,同时出版的,还有同名长篇小说。到现在为止,黄亚洲估计已经拿遍了国内外著名的影视编剧大奖。前不久,我接到他一个短信,说他在北京领一个奖,具体什么奖我没记牢,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是一个中国最有影响力编剧的奖项。
第一次和亚洲有较长时间在一起,大约是1997年,那年,浙江省作协组团访问青海甘肃。全程时间半个月,但亚洲中途先行返回,具体地点是在敦煌,也就是说,作为团长的亚洲在带领我们去了西宁,格尔木,穿越柴达木盆地到达敦煌后,就经西安返回杭州了。而我们则继续沿河西走廊,去兰州。那次访问,给我留下的记忆很多,但其中最令我难忘的是亚洲对创作的执着。他几乎一路上都在创作。熟悉亚洲的人都知道,他不仅是一位优秀的影视编剧,他还是一位著名的诗人,他有一个良好的,非一般作家能够做到的习惯,可以说,那是创作的一种境界,他几乎可以在任何场合,都能握笔创作。比方说,他坐在主席台上,要讲话,那当然是作为领导非讲不可的话,有些也许是废话,但中国的国情,往往越是听起来像废话的话,越是重要。讲话结束,轮到别的领导讲了,这时就可以看到亚洲在纸上快速地写着什么,台下的听众以为他在记录领导的讲话要点,其实不然,那是他在创作,也许是写诗,也许是撰写影视剧的提纲。亚洲也因此在作家圈内有了一个“劳动模范”的称号。去西北那一路,他一共写了10多首诗歌,而这些诗歌大多是在颠簸的路途上写成的。每写好一首诗,亚洲就会兴味盎然地给我们朗诵,而这时,车子往往行驶在浩瀚的戈壁或沙漠上,给我们寂寞的旅途增添了不少趣味。下面这首《草原捡石》是其中一首。
这个代表团由11个人8架相机和
133块石头所组成
这些温顺的红石头绿石头
就这样辞别了海西大草原
并且,通过了机场安检
捡拾的过程其实就是分娩的过程
他们从草原的母腹
进入一个华丽的世界
整个过程,他们都闭着眼睛
飞机腾空而起的时候
脐带,就正式地
被螺旋桨割断了
从此他们的屁股底下
不再是细草茎和纯净的土粒
而是一迭又一迭的首长指示
他们的邻居
也不再是橘黄色的花瓣和那只蜜蜂
而是一架
黑色保密电话
再也听不到吹过草尖的风
吻不到草原上的雨水
他们脸上偶尔的湿润,是
龙井溅成的眼泪
你作为他们的父亲
对这样的生育绝对负有责任
中国已经有太多的小政治家
现在又轮到石头了
亚洲创作这首诗是有感而发。我们沿青藏线经青海湖去格尔木途中,车子抛锚了,司机师傅修理车子,我们仨仨俩俩走到路边的大草原,去寻找石头。在青藏高原上寻找石头,似乎成了我们这次行程的主要内容。但是最后的最大赢家却是我。一路上,对于寻找石头,我颇有些漫不经心,所以我一直没有寻到令我心动的石头,包括那次车子抛锚,我和亚洲在草原上散步,说是散步,眼睛却一直盯着地上,希望能见到一块好看的石头,因为我们都知道,几亿年以前,这里是一片汪洋。我们一直走到牧民游牧时废弃的,用泥墙垒成的屋子,残墙断垣下,牧民和他们的牛羊已不见,只有无边的草丛,星星点点的野花开遍了宽广的原野。草原散发特有的青草气息,大地无比辽阔,看不见尽头。
我的收获是在昆仑山上出现的。从海拔超过五千米的昆仑山口下来,途经一处溪边,陪同的格尔木市文联领导说,这里人迹罕至,只有掏金者,而掏金者对石头是不感兴趣的,所以,你们好好找找,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我们离开路边,小心地走到溪畔,我们当然不敢快步行走,这在高海拔地区是不允许的。溪水清澈得令人心痛,望着遍地石头,我要寻找的那块石头在哪儿呢?无论我要带走的那块石头是什么形状,什么纹理,从昆仑山上背走一块石头,是我此行最大的愿望之一。在此以前,同行的朋友大多有了收获,只有我依然两手空空。终于,我在溪水中,发现一块石头的一只角,它呈米黄色,在流水中,不那么显眼,我试着扳住石头一角,发现它嵌入泥沙中有一定深度,我扒开石头周围的小石子,几乎挖出一圈凹槽,水很凉,尽管已是七月,但是昆仑山脉依旧遍山凉意。这时,我已经看见,我要寻找的这块石头,露出它的身体了。我一用力,将石头挖离小溪,捧在手中,这肯定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它应当是著名的昆仑玉石。后来的经历告诉我,这的确是一块少见的昆仑玉石,即使气温高达四十度,石头的身躯也依旧冰凉。我的激动难以言说,同行的朋友自然无比羡慕,一致公认,我这块昆仑玉,是大家捡到的石头中最优秀的。尤其是一路都与我同居一室的高松年老师,在看到我挖出的玉石后,似乎对他大大小小十多块石头失去了信心,以至于后来在兰州,他终于下定决心,要丢弃一些石头。他将那些一路沉甸甸背到兰州的石头一字排开,摊在桌子上,征求我的意见。我看他爱不释手的样子,劝他放弃这个选择的念头,这些石头的寻找过程不容易,既然都已经走过万水千山了,就全部带上走完最后一程吧。
写完上述文字,我个人觉得,我与亚洲老师的那点个人情谊,在文章中已经写得差不多了。然而,某一天中午,我在整理办公桌时,发现亚洲的诗集《母亲,母亲》,很认真地拜读了,似乎又有了写点什么的冲动。
说起亚洲送我这部诗集的经过,很有些意思。是2009年,具体时间已经记不清,大约是在国庆节之前,省作协在之江饭店开一个创作会议,会上颁发作协优秀文学奖,一般对浙江文坛稍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个奖在浙江是除鲁迅文艺奖以外的一个重要奖项,三年评选一次。我和亚洲、柯平合著的《中国亮了》获奖。本来说好,我要去参加会议的,顺便把奖给领了。但是鬼使神差,也是因为忙,日子过得颠三倒四,我居然把会议时间给搞错了,自作主张,把作协原定的会议时间往后挪了一天。就这样错过了颁奖仪式。亚洲和柯平似乎也因故没有与会。所以,作协工作人员就把奖杯和证书放在亚洲办公室了。
若干天后,我接到亚洲电话,去他办公室,他说他刚出差回来,在桌上发现这个奖杯和这本证书,亚洲说,这杯子和证书就放你那儿吧。说着,又取出一只信封,说里面是2000块钱奖金。要我处理一下。我的算术一向很差,但对于这2000块钱还是能算得清楚的。我不假思索,说这样吧,你和柯平各700,我600,这样刚好2000。亚洲说这样不行,得平分。我说怎么平分,平分不了,总有几分钱零头多或少的,这笔奖金分配的事,我作主,就这么分了。我捧了奖杯和证书,还有600块钱奖金,准备离去。亚洲把我叫住,说要送我一本刚出的诗集。他翻开扉页,给我签名,边签边说,签老兄不妥,就签个“富强老弟指教”。我自是受宠若惊,将诗集捧回办公室。哪晓得桌上公文、报刊每天一层一层往上码,就把《母亲,母亲》给盖了。
今天,诗集在办公桌上重见天日,我自然格外珍惜,阅读也分外投入。都说在中国,写诗的比读诗的人要多。我是觉得这么说有些污蔑中国诗坛的意思。我对诗是外行,但亚洲的诗,却是我喜欢读的。中国有不少诗人的诗,要么写得深奥,云里雾里,让我读不懂,要么就造出很多新概念,比如“下半身写作”,再比如“梨花诗”,让人对新诗提不起兴趣。而亚洲的诗则不同,不光能让我读懂,而且总能有所感悟。这部诗集,以母亲命名,其实,所收录的诗作,不仅仅是写母亲的。就像亚洲之前曾经出版过的《父亲,父亲》一样。下面是《母亲》一诗的最后一节:
你到的那一刻
小城里,那些十八岁的花朵
会全部转过脸来,并且
一齐变成向日葵,妈妈
她们看见了
一轮善于挣脱地平线的
太阳
无论是谁,读了这样的诗句,都会对母亲肃然起敬。而在《母亲,母亲》一诗的开头,亚洲是这样写的:
母亲养下我
而母亲的母亲
是祖国
这一节,很显然,是本诗和本书点睛之笔。把诗集所蕴含的内涵给点亮了。
我很欣赏《访徐志摩故居》一诗。前不久,我出差海宁,本想去徐志摩故居看看,但是,陪同者打电话一问,说故居刚过开放时间,已闭门谢客。在海宁寻志摩不遇,只好怅然而归。而亚洲这一首写志摩故居的诗,却让我大开眼界,原来,志摩父亲徐申如,居然是我的同行,许多年以前,这位徐先生,曾经在海宁开办过电灯公司。有意思的是,亚洲的外公张襄巨,也曾经是温岭电灯公司的经理。这两位实业家的后代,先后成为中国著名诗人,只不过,徐志摩写得更多的是风花雪月,而亚洲诗中,则更多一些社会责任情结。无论是徐申如,还是亚洲的外公张襄巨,他们在为百姓采摘星光的同时,也制造了两颗诗坛星星。
《母亲,母亲》也收录了一些与诗作有关的图片。比如在《单位今天学习》一诗后面,是一张亚洲坐在主席台上讲话的照片,配了文字,照录如下:
经常坐在各式各样的麦克风面前唠唠叨叨,是人云亦云还是发自肺腑,很难判定,有时连本人也是一头雾水。
这段配文,若是早些年,是万万不能印到书上去的。那时,亚洲官至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浙江省作家协会主席、党组书记。若是他在台上正襟危坐,所说的话居然连他自己也不知所云,岂非令他的顶头上司们心生不满?甚至于扣上一顶政治上不成熟的帽子,也完全可能。好在眼下亚洲已是无官一身轻,从官位上退下来,说话就可以率真一些,也就是说,终于可以说心里话了。看来,当公家的人,也是一件蛮累的事,你看:
单位今天又围坐学习
打开一篇社论,点燃一盏灯笼
天气并不寒冷,同志们照例互相取暖
坐在祖国的隔壁,全体言不由衷。
言不由衷的事多了,可是能像亚洲这样用诗歌唱出来,实在是不多见。像亚洲这样纯粹的诗人,在中国,还是少了一些。
时光之箭飞向了2014年,这一年,黄亚洲再一次被媒体聚焦,他参与创作的《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以一部电视剧的形式,反映一个国家和民族命运,掀起收视狂潮。
此时,远在美国逗留的黄亚洲可能没有想到,电视连续剧《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2014年8月8日自中央电视台刚开播,就迎来收视开门红。媒体也以少有的热情,对这部电视剧的播出迅速作出反应。无论是电子还是平面媒体,大都以“还原真实历史”、“大胆触及以往很少触及的题材”等予以正面评价。此前一日,央视新闻联播发出一条消息,是关于此剧的首播会。我上传了一条微信,稍后,亚洲从美国发过来一个笑脸。很显然,对此剧的流程与可能引起的反映,他成竹在胸。第二天,电视剧首播,说掀起收视狂潮可能有些言过其实,但是作为一部主旋律电视剧,能够引起如此大范围的关注,的确不多见。央视提供的数据显示该剧夺得当日所有上星频道电视剧收视率冠军。在美国的华人圈里,对此剧也有热烈反映。亚洲在美期间有几天住在朋友贾明家,贾明去参加他的一个派对,说起国内那部电视剧《邓小平》的编剧之一就住我家。对方一听就说,你赶快从这里拿块比萨饼回家,你多拿几块,还有蛋糕!又说,我们还有好些关于邓小平的问题要找机会问问黄老师呢!最终,贾明拿回的比萨饼像大锅盖那么大。
亚洲在朋友圈分享了一个关于收视率的链接,并写下六个字:基本符合预期。隔着重洋,我似乎看见了亚洲的笑脸。作为本剧的编剧之一,我理解这是亚洲发自内心的、由衷的、欣慰的笑。
事实上,我是较早知道黄亚洲在做一件大事的朋友。对于他担纲创作党史方面的重大题材,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惊讶。作为国内创作主旋律题材的一流作家,黄亚洲先后创作过影视文学作品《开天辟地》《日出东方》《邓小平1928》《雷锋》等。中国共产党成立90周年的时候,亚洲出版了一部长篇小说《建党伟业》,这部小说是在《日出东方》的基础上修订出版的,第一次在杭州某新华书店签售时就创下记录,当场签售3000余套。这个数字估计既出乎出版方和书店的意料,也让亚洲本人颇为吃惊。由此可见,在亚洲笔下,主旋律题材也可以写得很好看。
对于类似历史题材的写作,亚洲有一个基本原则,叫做“大事不虚、小事不拘”。比如写作《建党伟业》,有一些细节描写肯定要有虚构成分,这就是所谓的“小事不拘”,因为毕竟是小说,必须着力塑造文学作品的典型人物,比如陈独秀如何与国际代表马林激烈争吵、毛泽东与杨开慧新婚之夜的大段对话,这些就都是虚构的。记得杭州《都市快报》有一位资深记者在读了这部作品后曾笑言,毛泽东与杨开慧新婚之夜说了些什么,全世界只有三个人知道,一个是毛泽东,一个是杨开慧,另外一个就是黄亚洲。
从时间上推算,2011年黄亚洲出版《建党伟业》的时候,其实他已经着手《邓小平》的创作了。《邓小平》是电视剧最初创作时定下的剧名,直到最后一刻,才改名为《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当然,从历史节点来说,后一个剧名更能体现电视剧的时间和空间感。
这部连续剧共48集,作为邓小平诞辰110周年的“大手笔”,截取邓小平1976年复出至1984年国庆阅兵的时间节点,全剧共分为“整顿科教,走向变革”“实事求是、拨乱反正”“发展经济,建设四化”“百废待兴,城乡共荣”“时代先锋,国际大潮”五个篇章,采用了虚实结合的叙事方法。一条实线是以邓小平家庭为主,正面表现改革开放初期共和国的风云变幻,一条虚线则以干部田志远家庭、知识分子夏默家庭、工人任大力家庭等普通人物的命运为主,从一个侧面讲述改革开放对中国社会以及普通民众的深刻影响。剧本经过近四年的打磨,全景地再现了改革开放初期波澜壮阔的历史图景。从本剧所反映的重大历史事件来看,说这部电视剧反映的是一个国家的命运,是恰如其分的。
电视剧播出后,我打算写一点感想。就在微信上给亚洲留言,他很快就给我回复了。并且将他手头现有的一些信息一古脑儿都发给了我。在亚洲看来,该剧离现实太近了,剧中涉及的许多人物都还健在,涉及的许多事件至今众说纷纭,各有看法,究竟如何比较客观地来表现,应该是这部剧编剧中的最大挑战。这几年,他们几个编剧人员经常为一句台词、一个细节的表达,讨论好几个小时,甚至整整半天。有时候还争论不休。直到审片之后,有些权威人士提出哪些不宜表现,哪些应予删节,他们还在反复争论。亚洲个人的意思是尽量还原历史真实。他说,作为编剧,现在应该要有这个勇气。
事实上,除了媒体上公开的大量与本剧有关的材料,他在较早前写作的一些随笔中,也有专门写过与本剧有关的一些细节。比如在《小平数樱桃》一文中,他详尽地描写了编剧们在邓家采访邓小平家人的过程。在亚洲眼里,邓家的青砖房子倒是一般的,两栋,都是二层,呈“L”形,偏是院子面积大,且缤纷,有树,有灌木,有草,延伸着爬上青砖墙的便是绿油油的爬山虎,爬的面积很大。
那次拜访邓家,邓家的三位大姐接待了部分主创人员的来访。在大家没有坐下前,小名叫毛毛的邓榕先兴致勃勃地介绍了这个院子。她说老爷子早先就说过,房子不讲究,但是院子一定要大一点的。决定给老爷子修这个房子的时候,老爷子还在台上,因为原先住的房子小,所以要修个大一点的房子搬过去。谁知刚开始修,老爷子就又一次被打倒了。待到老爷子第三次上台,巧了,这房子也刚刚修好,所以就搬进来了。
院子里原来的树只有三棵,一棵是双龙树,其实是紧挨在一起的两棵松树,另一棵是更高大一些的白皮松,再一棵是百年石榴。亚洲他们看到的雪松以及其他树木与花草,都是后来自家陆陆续续补种的。总之,这个大院子现在已俨然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了,散步于其中应该是相当舒适的。据说,小平就常散步于绿树之间,当那株百年樱桃红果累累之时,小平就曾驻步树下,仰脸数樱桃,一、二、三、四……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一百零四……
毛毛无意中提及的这个细节令亚洲很感兴趣。因为在亚洲看来,小平数樱桃,一是说明伟人也是常人,也有童心,可爱得很;二是又一次证明了小平对数字的敏感。亚洲知道,小平无论是作报告还是私下谈话,都是喜欢引用各种数字的。亚洲曾经这样说:数字不仅是思想的体操,而且是思想是骨骼。每个务实的人都喜欢数字,数字体现精微。
黄亚洲在邓家的采访,让他认识了一个政治家的浪漫情结。比如,邓小平提出 “一国两制”、“搁置争议、后代解决”,就都是想象力奇特的浪漫,鲜有政治家能提出如此新奇的思路。
在电视剧拍摄过程中,导演的二度创作也给黄亚洲留下深刻印象。作为中国第五代导演的中坚,吴子牛有好多新的构想,譬如他对亚洲说,在拍邓小平在301医院做前列腺手术的那场戏时,他就想到,以后这里一定要加拍一场邓小平的梦境戏,邓小平应该回到四川广安去,在老家看见他的父母,他的父母正面带愁容地计数着银洋与“串子钱”,算着十六岁的儿子邓希贤漂洋过海去法国要带多少学费,这时候,这位老年的邓小平应当悄步走近她的父母,默默地凝视着他的父母,双方可以没有任何台词交流。吴子牛说,因为邓小平自从离开老家,终生未回过故乡广安,所以在做手术之前应该有“见到爹娘”的这一场梦,这是人之常情。吴子牛说,我想好了,这场戏就到广安去拍,拍完了,就在那里举行关机仪式。但是后来因为进度的原因,吴导演没有能赶去广安。
片子杀青,剪到52集,举行了一次看片会。制片方也请来了邓家三位大姐。对于看片的结果,吴子牛导演与制片主任信心满满,说估计问题不大。果不其然,坐在第一排沙发上的邓家三女儿,从一开始起,就掏手帕或者纸巾抹开了眼睛。头天上午的放映一结束,灯光亮起,就见邓家来的三位大姐都眼睛红红的。邓榕情绪最激动,站起来就大声说:有人告诉我,你开始看可能还觉得不像是自己的父亲,看到七八集之后就能接受。我今天看到第一集就接受了,这就是我家老爷子!
亚洲的母亲已经八十多岁,由于“帕金森”而多年站不起来,但她听说儿子当前的写作涉及邓小平,便两眼有神,每一次逢儿子辞杭去京,便用微弱的声音说:快去,快去,不要管我,不要讲时间,也不要讲稿费,你快动身。亚洲好几次从北京回来,她见了便问:啥时候电视放?亚洲回答说早呢,剧本还在一遍遍改呢,听到这里,母亲的眼光每次都会暗淡。亚洲知道他母亲是怕自己坚持不到看见荧屏邓小平的那一天。亚洲的母亲当年曾是月薪24元的民办小学教师,由于邓小平一次又一次的复出而工资大幅飙升,也不再填写“家庭出身地主”那样的表格,最后以“五好教师”、“高级教师”的身份退休,甚至退休后还不停地加工资。所以一提到“邓小平”三字她就两眼有神,尽管声音微弱。
亚洲的勤奋被文坛公认,素有“文坛劳模”之誉。许多人不知道,去年下半年,也就是《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还在反复修改、精心打磨时,他经受不住上海方面的再三邀请,居然硬是挤时间创作了一个电影文学剧本《毛泽东在上海1924》,并且已经在去年年底投拍。还有更多人不知道的是,亚洲的女儿黄澜,现在已经是国内著名的电视剧制片人,她近年制作了好几部热播剧,像《辣妈正传》、《大丈夫》、《团圆饭》,2015年上半年她但任制片的《虎妈猫爸》在各大卫视一经播出,就独领风骚。她对父亲这位老编剧一直热衷编剧“伟人戏”有些好奇,常问这样的剧本收视率会不会高,年轻人会不会喜欢看,不过,这一次,我猜测,她在看了《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后,估计也会竖起大拇指了。
亚洲从美国给我转来一则短信,是饰演邓小平的马少骅老师在看了他写的一篇随笔《审片五昼夜》之后发给他的:“亚洲老师好!今天我看了您审片后的意见和对我的鼓励,谢谢!我惟一的希望就是我们的努力奋斗能让大家接受和喜欢,更希望小平家人的肯定、专家认可、上级领导通过。这我就放心了。这些成功都与您们多少年的苦心努力紧密相连。辛苦了亚洲老师,谢谢您!”
作为一个小说家,黄亚洲的长篇小说《日出东方》有很不错的销量。作为一个剧作家,黄亚洲的《开天辟地》创中国大陆正面描写陈独秀先河,是大陆最早一部反映中国共产党诞生的电影,在四十岁以上的观众心里,留有深刻的印象。他参与创作的电视连续剧《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作为主旋律作品,其收视率之高令人吃惊。作为一个诗人,黄亚洲的诗歌创作激情一直没有衰退过,因为他的创作就是以诗歌起步。作为一个散文家,黄亚洲的随笔写得有思想,有哲理,有深度,能够把主旋律内容写得很好看。
行笔至此,我觉得自己算是了解亚洲了。但是,2013年的深秋,亚洲却悄无声息地又一次让我大吃一惊。以他名字命名的书院在大运河杭州段的拱墅区悄悄开张了。我去过一些书院,比如长沙的岳麓书院,庐山的白鹿洞书院和武夷山的紫阳书院,在浙江临安的天目山,也有一个书院叫昭明。那些书院,给我的印象,文脉深,大多有历史上的名人在此读书生活,一代一代,给后人留下丰厚的文化遗存。黄亚洲书院的出现,多少在我的意料之外,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京杭大运河流经拱墅区,在杭州,拱墅的文化底蕴与其他地区在伯仲之间,但他们对运河文化的深耕细作,可圈可点,所以,黄亚洲书院落户拱墅,也就有了充足的渊源。
对于黄亚洲书院,亚洲似乎一直守口如瓶。我没有从他嘴里获得过一丝信息,相关的媒体好像也没有类似报道。即使亚洲在电话里告诉我,他在筹备一个大运河文化论坛,准备开个筹备会议,地点在拱墅区的一个文化产业创意园,里面有个黄亚洲书院。我听了也没在意。听起来,论坛的名头不小,全称是两岸四地文化研究与交流中心大运河文化论坛。可是,当我进入书院,才发现,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吃惊的创举。
历史上有名的书院,大多放在名山大川。黄亚洲书院的地址稍稍有些偏僻,但与大运河毗邻。若是晚上,创意园的人下班了,书院就显寂静,算是一个好的处所。书院装修雅致,也算得上高档,面积不小,应有的功能都齐了,甚至于还有一个小型报告厅,要组织文学活动,这个厅的面积足够大。书院的一面墙,是书架和陈列柜,摆放的是亚洲获奖的证书和奖牌,一只金鸡有些孤傲地独立其间,特别引人注目。亚洲的专著差不多有30部了,摆放在玻璃柜内,仿佛一颗颗珍珠,把亚洲的创作历程串在一起,又如一座座小丘,连成一片,就成了绵延的山脉。
在陈列的著作中,有一部长篇报告文学《中国亮了》,与我有关。因为这部作品,亚洲也可列入报告文学作家,只不过,他对这种文学体裁,没有时间过多涉及,但是《中国亮了》的创作,让我有机会和亚洲有一次合作。从他身上,我学到很多创作上的经验,比如创作态度的严谨,对于细节的苛求,都是我之前写作过程中难以想象的。这部报告文学是作家出版社迎接十七大的重点作品,亚洲在其中发挥的核心作用,使得作品能够按期出版。
大运河文化论坛筹备会参加的人不多,七八个骨干,大多是做一些与文化有关的人,惟有我是一个纯业余文化人。承蒙亚洲厚爱,让我出任论坛副主席,诚惶诚恐,惟有跟随亚洲,尽心尽力。好在我对运河的敬畏自小就在,现在有这么一个平台,让我可以有更多的机会去探寻大运河的源远流长。
“黄亚洲书院”是刘枫的题词,苍劲,厚实,可见其书法功力。亚洲在此读书、写作,灵魂的漂泊就有了一个安顿的处所。书院中式大门敞开,清风自来,能够在此相聚,都是有缘的人。现在看来,书院落户拱墅,也是一件有缘的事,毗邻大运河,文化就有了不竭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