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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畔风情杂忆

作者:  上传人: 发表时间:2015-07-21

湖畔风情杂忆


龚玉和


  我家住在杭州西湖旁边北山路(旧称岳坟街)的岳庙附近,最近见到几张湖上景色的老照片,不由勾起儿时的记忆与早年的湖上风情。我是1949年5月6日生于杭州,儿时,挺顽皮的(图1),岳庙附近的山山水水,成了我玩耍的地方。当年岳庙不用买票,香客、游客可以随意进出。


  我经常与小伙伴们跑到岳庙里去玩。


  大家将庙门前抬级边上的石隔当滑梯,并将门鼓当马骑。


  岳庙对面有两排商店,中间没有树,一片空地,这些商店有出售寺院祀奉的香烛锡箔,也有饭店与杂货店。旁湖有一个船埠,游船在这里靠岸。人们下了船,或购买香烛,或进庙祀奉,或在小饭馆里用餐(图2)。


  我在秋社读书


  小时,我家的对面有个祠堂,叫李公祠,据说,一个纪念清代名臣李鸿章的地方,不过,到了我有记忆的那个年代,殿堂里已经空荡荡,外面有围墙,里面大殿成为会场,摆放了许多长板凳,成为西湖区开群众大会的地方。每逢周六、周日常放电影,如果有戏班子来,就会在台上唱曲演戏。


  到了上世纪的1958年,这个祠堂拆除了。关于李公祠,民国《西湖新志》记载:“李公祠在左公祠南,金沙港畔,祠清文忠公鸿章。民国三年五月,以李之专祠合祀前清名臣,共祀八人,额曰‘清勋臣祠’。”


  我刚读书时的学校,叫西湖区第一中心小学,就在今天“曲院风荷”古碑附近(杭州香格里拉饭店前的草坪位置上),学校正面对着西湖。记得校门前有条石板小路,称湖口路12号,校舍与曲院风荷碑亭只隔了一条马路。


  进入学校,有一个大院子,中间是个荷塘,荷池周边用矮木栏栅围着,大概是为了防止小朋友到荷塘里去玩耍。


  荷塘旁有个长廊,廊中贴着许多标语与宣传画。


  走过荷塘,仿佛有八、九级石阶踏步,一边是个大教室,另一边有一个楼梯与几间教室,可以上到二楼(此楼只有二层)。大教室里放在排排的长椅与桌子,墙壁上挂着一幅大照片,有位身着格子袍子的年青女子,目光炯炯有神,手持一柄短刀。听说这个地方原来叫秋社,为纪念辛亥革命先烈秋谨的祠堂。


  那个持刀的女人,就是秋谨了(图3)。


  在大教室周边的地方均被隔成一个个的教室,楼上有校长室、教师办公室。从楼梯上去有个平台,台上可以俯瞰楼下的荷池,也能远眺校园外的西湖。


  走廊的一边是荷塘,另一边是一个类似中式祠堂大厅,记忆中只有较大型集会时才偶尔用一下。雨天或下课后,小朋友便将这个地方当作操场用,过了大厅有一个操场,这个操场一面靠着祠堂大厅,三面用竹篱笆围着,里面有篮球架,还有个小小的沙坑。上体育课时,同学们玩篮球,或者跳远。


  在操场里,每天早操也在这里。早操后,校领导会在台上训话,小朋友们规规矩矩地在下面聆听。


  篱笆外有辛亥革命烈士墓


  操场的篱笆一边面对西湖,另一边篱笆外面有三个坟茔。听说是辛亥革命的三位烈士墓(民国《杭州导游》载:“三烈士墓为陶成章、杨哲商、沈由智之葬地,在凤林寺前。”)不过,它们是做成青石水泥板正方形的,并不吓人,放学后,还有小朋友在那里玩耍。


  过了坟茔,有几棵参天大树(此树至今仍在),大树旁边就是秋谨墓了。当时墓是用青石砌成,式样很别致,上方还有一个亭子(图5)。


  关于秋瑾墓,民国《西湖新志》写道:“秋谨女士为绍兴之革命女子,清宣统间,因徐锡麟案株连,受诬被诛。初葬西湖,后移越中。至民国,改葬湖南,二省聚讼,复归葬西湖。墓前有风雨亭,取其‘秋风秋雨愁煞人’诗意也。”


  校后旧有“凤林寺”


  听说,学校后面原有一个寺院,称凤林寺(今杭州香格里拉饭店位置)。不过,到我有记忆的时候,寺院早已拆除了。上世纪五十年代出版的《说杭州》有记载:“凤林寺(图5),俗称喜鹊寺,在孤山西冷印社附近,唐元和二年僧道林所建。寺后有君子泉,寺内有巨钟。钟声摇曳云水间,令人意远。昔时正月初八杭人烧外八寺香,此为其中之一。解放后,寺已不存。”(图6)


  有个小学同学叫张宏亮说,杭州要造一家饭店接待苏联专家,当年没有西餐厨师,特地将他父亲等人从上海调来做西餐,全家人也跟着过来了。


  在读小学二年级时,学校在今曙光路的地方造了新校舍,于是,我们从秋祠中搬了出来,学校搬走后,秋祠也拆掉了。不过,在拆除时,听大人说,在地下发现许多石板棺材,还有白骨。当年人们仍然将这些石棺原位埋入地下。老人说,这些石棺是埋在此地原满清官员的棺材。民国后在建造秋社时,人们将他们埋在秋社下面,作为泄愤,或者说,作为满清压制汉人的报复。


  到卍草堂玩


  在我二、三年级时,学校搬到了曙光路与北山路交界的今西湖小学集团的地方,我们去玩的另一个地方是卍字草堂。这个“草堂”在今天东山弄口的西湖医院后面的山顶上。


  当年是个用铁与玻璃做成的圆形建筑,有铁楼梯上去,远远看去,山顶上有个像是个天文台的圆形观察所,夕阳西堕时,闪闪发光,特别吸引人的眼球。


  到这个建筑物去须要上山(从今西湖卫生院处),走很长的水泥踏步。进入此建筑时(不上锁),能见到里面从顶端到落地,全部都是佛教的壁画。


  上面有玻璃顶,能透进阳光,所以,白天进去,不用灯也能见到壁上的图画,色彩非常鲜艳,画着各式各样的佛像。不过,印象中这些佛教图画与平时寺院所见到的菩萨大相径庭,倒是很有点西洋诸神的特色。


  记得在这个草堂下面一间陈旧的民屋(今曙光公寓位置)住了一位老太太,她与母亲很熟,有时母亲带我到她家玩,母亲告诉我,上面那个卍草堂就是这位老太太的亲戚造的,她在这里照料。不过,这卍草堂在大跃进时拆除了。


  《说杭州》记载:“卍草堂,卍同万字。《苑咸诗》:‘莲花卍事总由天’。草堂在岳坟后之东山弄。抗战前上海天丰药厂厂主卢志学之父所建,为西式之圆形建筑。其屋顶颇似天文台之圆顶,而以玻璃为之。每值夕阳照耀,光芒四射,映于湖上,亦奇景也。卢为粤人,其父笃信佛,草堂专为绘制,供奉佛像而建。堂内四周全为西方极乐世界之壁画,计有佛像千尊。五百余尊为陈晓江所作。


  陈旋病殁,则由张聿光继成之。聿光曾为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新华艺术专科学校教师多年,名画家也,据云其屋顶之设计,亦为绘制及观赏壁画像所需,人临其境,颇有置身极乐世界之感。杭城沦陷时,未遭破坏,以日人多信佛,不敢毁也。胜利后,主人捐其地办范德小学。”


  跨虹桥边有幢奇怪的别墅


  我们的学校附近便是跨虹桥(西湖六桥之北面首桥),桥边有一座西式二层建筑(图7)。开始时,这幢房子作岳坟消防队的所在地,有二辆消防车停在那里。后来,消防队搬到岳庙对面靠近湖埠的地方去了。


  自此之后,那幢房子晚上漆黑一团,从不见灯光;白天也不见有人进出,小朋友们没人敢到那个地方玩。由此,多少让人敬而远之。


  杜公馆的传言


  桥畔有个小亭子,亭内便是苏小小墓。这个墓就在西冷桥边,游人上桥都要经过,便会顺手摸一下,日久天长,坟茔便摸得油光闪亮了。


  过了桥,有一幢别致的二层小别墅(今中国印学博物馆),当年四周有高墙。听说,这座房子原是上海的一位大佬,杜月笙造的,称寂庵。当年在造屋时,杜月笙请来沪上一个风水师傅看过,风水师劝道,此地处于孤山之阴,正面对着名妓苏小小墓,屋下湖水暗潮汹涌,阴气过重,不宜筑屋(图8)。未料,当年杜月笙在上海滩正顺风顺水,听罢,付之一笑,不意为然。果然后来阳寿只有62岁。上世纪五十年代,浙江首任省长沙文汉入住,成为省长官邸,未料,不久被打成右派,逐出此屋,郁郁而终(仅52岁)。自此后,便无人胆敢入住了。


  桥边有家餐馆,叫“太和园”


  西冷桥下有个餐馆,叫太和园,这家餐馆做的杭州菜特别地道(图9)。


  多少年以后,父亲仍然记忆犹新的是,餐馆做的粉蒸肉与豆沙油包,每到夏秋季节,餐馆门口就会摆上一张方桌,台面放一个蒸笼,热腾腾的,空气中飘散着粉蒸肉特有的香味。后来,太和园的房子拆掉了,每经过此地,父亲似有恋恋不舍之感,说道,老早太和园的菜做得多好啊!


  餐馆前的西湖里放了一个竹笼子,每有湖上渔家打到鱼虾,便会特地送到太和园,老板就将鲜活的鱼儿放进竹笼子,沉入西湖水中养着。等有了客人上门,立马派伙计拿着兜网,从竹笼子里将活鱼取出,当场活斩现烹。


  民国《实地步行杭州》有:“菜以醋鱼为最著名,杏花楼、楼外楼、太和园等善制之,其所取者乃草鱼,皆范笼而养之湖边,顾客点及,即取生鱼洗刮,投沸水中,起锅后,另和酱醋调藕粉再煮,需时仅十分钟,故鲜嫩异常。”


  尤其是三年困难时期,父亲说到太和园的水晶油包,总是津津乐道,因为油包的馅子是用豆沙做的,豆沙里有一块猪油,称之“水晶”,肥膘的油被豆沙吸走,按现在的话说来,就是“肥而不腻”。在那个每月每人只配给二两半油票的年代里,听了父亲的一番描述,让人不由垂涎欲滴!


  朱公祠里看“风景”


  过了太和园,就是俞楼。那是一座破旧的楼房,母亲对我说,俞平伯曾经在这座房子里住过。当时,我并不知道此屋的建造者,清代文人俞樾其人,只知道被毛主席批判过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俞平伯在此屋住过。


  俞楼旁边便是西冷印社与楼外楼餐馆了,不过母亲对这二个地方提到得不多,她常常说的地方是楼外楼餐馆旁边的朱公饲。


  朱公祠,原是纪念宋代大儒朱熹的祠堂,后来成为国立艺专的宿舍。记得有一次路过,父亲指着朱公祠前的一棵大树,说道:“我在艺专读书时,这里是学生宿舍。有一次晚上贪玩,回来迟了。大家不敢敲门,于是,同学们只好从这棵树上爬房间。”


  不过,在我有记忆的那个年代,祠堂已经破破烂烂,变成了一个地道的大杂院,有城市贫民,也有美术学院老师,诸如,潘韵、朱金楼、李家桢等人都在这个大杂院中住过。


  有一次,母亲带我到朱公祠去探望一个朋友,因为过去是祠堂,房间的窗子特别高,于是,母亲就拿了一张凳子,垫高了,爬到窗口去看窗外的风景。


  下来以后,不无遗憾地说:“能看见西湖,多好的景观房呀!你家住在‘天堂’里的‘天堂’里,可惜的是窗户太高了。”


  关于朱公祠,《说杭州》有:“朱文公祠在孤山之阳,祀南宋朱熹,朱熹原籍安徽婺源,历事高、孝、光、宁四朝。居杭州,累官转运使、焕章阁待郎、秘阁修撰等,卒谥文,追赠太师,封信国公。孔孟之道,昌于宋儒,而熹则集其大成,著述甚富。福建考亭为其讲学之所,故世称考亭学派。”(图10)


  文革初期的浙江图书馆


  朱公祠旁边,就是浙江图书馆,这座图书馆院内的楼房、树木与现在没有太大的变化。记得我读初中时,浙江图书馆分大学路总馆,与孤山分馆。大学路总馆的书籍可以外借,但是,孤山分馆的图书只能在馆内阅读。


  母亲常常带着我到孤山分馆去借书,春秋天,我们拿把凳子,坐在馆外的草地上看书。现在想起来,当时我看的书多是一些翻译作者,例如,莫泊桑、左拉、托尔斯泰、高尔基等人的作品。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有许多优秀的翻译家,文笔流畅,语言精练,读了他们的书,对我今天的写作起了很大的帮助。


  有个小插曲,记得到了1966年初期,文革已经开始,图书馆内的书籍,除了马恩列斯毛的著作以外,其他图书一律不准外借。读者只能看看伟大领袖的著作,此时,有一个读者就与当时的管理员争论了起来,这个管理员叫张迪慈,我们叫她张阿姨(听说是作家谷斯范夫人)。这位读者想借鲁迅的书,张阿姨回说:“现在只能借马恩列斯毛的著作,其它书一律封存。”


  那位读者不高兴了,说道:“毛主席说的,鲁迅是文化大革命的主将,现在搞文化大革命,怎么能不让看主将的书呢?”


  旁边几位读者也七嘴八舌地为他帮腔,张阿姨斗不过嘴,于是,只好将鲁迅的书借给他。由此,在那几天里,我几乎将馆藏的鲁迅著作都看完了。


  “敬一书院”


  孤山还有一个经常去玩的地方是放鹤亭旁边的一座四合院,当年房子已经破破烂烂,一个大杂院。我的一个同学,季战胜,就住在里面。他说,父亲在浙江图书馆工作,这所房子是浙图、浙博(浙江省博物馆)员工的宿舍。


  上世纪八十年代,有一次与母亲在孤山散步,母亲说,这座房子原是敬一书院,由前清浙江巡抚赵士麟所建。此人对读书人相当敬重,有“一事不敬,事便取悔”之说,由此,取名“敬一书院”。


  赵巡抚名重一时,不顾权位之高,不仅礼贤下士,而且亲自执鞭授课,而为杭人津津乐道。离任后,地方父老感其恩德,筑赵公祠。未料,日长年久,岁久失修,后人误以为此“赵公”乃财神爷赵公明也,在旁又修了财神殿。


  民国《西湖新志》载:“财神殿,在赵公祠左,旧供华光藏主,载在简册。清末,毁于火。杭人倪寿丹等集资重建,杭县知事王吉檀有记。”


  在高桑看“毒草电影”


  岳庙对面有一座桥,叫玉带桥(当年桥上没有亭子)(图11)。过了小桥,便是高桑,“高桑”便是浙江省高级蚕桑学校简称(图12)。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蚕桑学校早就搬走了。不过,那所学校的遗址到上世纪八十年代还在,成为解放军的驻地,附近居民改不了口习,仍称这个地方叫“高桑”。


  记得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政策放宽了,多少年来被禁止的“毒草影片”居然允许上映,诸如,《早春二月》、《林家铺子》什么的。城里电影院尚未上映,“高桑”由于是解放军驻地,捷足先登。于是,每到星期六晚上,附近的居民便搬着小凳子,赶去看毒草电影。操场上架起了大大的银幕。当时我仍在大学读书,记得上山下乡时,村里放映样板戏电影前,放映员多要喊些宣传鼓动的文章。不过,在高桑看毒草片时,情形有点变化,放映员不念这样的文章了,取而代之的是在开映前按惯例放几个新闻节目,诸如,中央首长开会或接见外宾之类短片,让大家感到特别新鲜,有点小时看电影的感觉。


  (杭州北山路97号/310007/龚玉和/13705716603/2015-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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