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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介弱女,风骨不减

作者:  上传人: 发表时间:2015-07-21

一介弱女,风骨不减


龚玉和


  说到二十世纪杭州的才女佳人,不能不提到陈小翠(1907-1968)。


  小翠,为湖上名媛,以才情诗画精湛而为人称道。


  一代宗师钱名山(1875-1944)尝云:“得见小翠,实不枉阅人一世。”


  名山老人一生从不轻言许人,若非人中麟凤,难享此厚誉;


  陈声聪也说,小翠之诗画“脍炙人口,郁有奇气”、“灵襟夙慧,女中俊杰”,其字“笔致清峻,有俊秀挺拔之趣”。


  小翠诗、画、字皆擅,作品佳构、隽雅、秀丽,蕙心兰质,雍容华贵;诗词功底扎实,婉丽俊逸,时有气度豁达之作。


  在画坛上,既擅长题跋诗文,而又可读、可赏者,堪称古今第一人。




  她的“题画诗”并非是作品的解读,而是作品未尽之意的余绪,画外之音,弦外之意,令赏者、读者有回味无穷之感。


  《为郑逸梅画花鸟占题》可见一斑:“微禽身世可怜生,风雨危巢夜数惊;


  借得一枝心愿足,夕阳无语自梳翎。”


  借画寄情寓诗意,极富深蕴,郑逸梅读后,叹道“诵之凄人肺腑!”。




  小翠写信后常附上小诗,从她的书画诗作之中,不仅能找到当年江南风光旧痕,时代的激流缓滩,时人的风情风貌,也能窥测到人生的惆怅与无奈。


  纵观小翠一生的诗画,堪称“诗史”。


  如果将她一生宠辱跌宕与李清照比拟,可誉“江南二才女”。


  一代淑女,风骨不减


  小翠的父亲,陈蝶仙(1879-1940)生于杭州一个中医家庭,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著名小说家,也是一位知名的江南实业家。


  自幼小翠聪慧过人,13岁能吟诗,已有译作刊于《申报》;


  十五岁由中华书局出版译写小说多种;


  十八岁著《天风集》;二十三岁就被聘为诗词教授。


  1929年4月,陈小翠的四幅作品参加首届全国美展:分别是《米芾拜石图》、《山中晚晴图》、《寻诗图》和《迎凉图》,均获颁状褒奖。


  1934年,她与冯文凤、李秋君等人在沪上发起成立“中国女子书画会”,参与主持书画会并负责编辑刊物。其作品以画仕女最为人称誉,大多将人物置于庭院之中或梅树、梧桐之下,给人以宋词之意境。同时,她又在画幅上题写诗词长跋,画意词境相融相切,可谓“清雅俊逸,别饶风致”。


  初时,小翠并不以卖画为业,只是馈赠亲友。


  后来,实在应接不暇而自订画润,委托沪上书画店九华堂代理接件。画润是:“仕女人物婴孩屏条每尺五十六元、花鸟鱼虫每尺四十五元、扇面册页作一尺计、另加墨费二成。”所谓“墨费”,其实是九华堂的“代理费”(当时九华堂代理张大千画润是花卉条屏每方尺一百五十元;山水和人物堂幅每方尺二百元;吴湖帆画润每方尺一百五十元;谢稚柳人物山水花鸟每尺一百二十元;陈佩秋每方尺五十元)。


  1943年,日本女声社聘请,她拒而不见,足见虽为一介闺中淑女,亦能秉承民族大义。


  小翠的“题画诗”


  小翠一生与杭州有着不解之缘,纵览她的书《翠楼吟草》二十卷,有不少诗、画、词、文等,均以地方命名。她对西湖山水人文的颂扬,可谓不遗余力,诗词中无不流露出对诗画江南,情有独钟,略选几篇,可见一斑。她的作品,文如其人,字里行间,无不处处透露出,虽为一介弱女,却正气凛然,顶天立地,不屈不挠的风骨,不由肃然起敬。


  她的《西溪》:

  “昨夜得微雨,山中千涧鸣;

  柳阴双桨绿,花外一峰青;

  静坐得诗意,开门闻鸟啼;

  西溪一弯水,到此自然清。”


  诗中,她将杭州山水风情风物写得入骨三分,令人印象至深。


  她的另一首小诗,曰:

  “奇峰倒插不到地,春水如云绿上天;

  隔篱偷觑酒人船,稚子惊呼立钓滩;

  草长江南燕子飞,蝶痕黄似美人衣;

  春笋初长野菜肥,策杖闲行意渺然;

  绿荫茅舍起炊烟,郊田日暖无人迹;

  阅尽荒芜意若何,野游休唱懊惋歌; 

  嗜好雄奇各有偏,我于人世愿为仙;

  何当分作东西宅,各领名山五百年。”


  小翠的画作均有题诗,图文契合,天衣无缝,令人叹为观止。




  情感波折


  小翠出身儒商,才学出众,然而,婚姻并不顺利。


  二十六岁时,嫁给浙省首任督军汤寿潜之长孙,汤彦耆为妻。


  次年(1928)生下一女,名翠雏;未久,就因夫妇性格不合而分居。


  大家闺秀,情柔似水,才貌双全——“奈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为众多男士所仰慕,却婚事坎坷,人生多折,令许多人叹息不已。


  其实,陈小翠虽与其夫汤彦耆分居,从未离婚。俩人分居后,小翠写给汤彦耆的诗词来看,依然情真意切,令人过目难忘。


  有研究者论,小蝶之诗胜其父蝶仙,小翠之诗又胜其兄小蝶。不论确否,小翠诗画不弱于当世诸家,一门“旷世奇才”,往来多为硕学鸿儒之士,也就不难想见,她对夫君寓寄厚望。


  小翠的婚姻恋情,谈论最多的是顾佛影(大漠诗人),他曾与小翠同窗,感情甚好,只是出生寒门。


  小翠夫家汤氏,系钱塘高门大户,时人颇多微词,觉得其父有“贪图豪门”、“嫌贫爱富”之疑。其实,汤寿潜虽任民国浙江都督,却是一介学人。


  蝶仙将爱女许配给诗礼传世之汤家也不意外。


  只是婚后俩人情趣不合,她的诗:“采莲莲叶深,莫采青莲子;同房各一心,含苦空自知”道出了实情,隐衷或许不为外人所知。小翠自幼养成清高个性,婚后成为人妇,须操持家务,煮饭烹菜,相夫教子,必然会与吟诗作画这样的超然境界碰撞,对于不甘于平庸的小翠,自然难以忍受。其夫汤彦耆,也未必如旁人想象的“权贵子弟,天生接班人”;或者说,“纨绔公子”之类评语。


  “送夫从军”


  抗战爆发,彦耆毅然从军,小翠秉承祖传,深明大义,足见其风骨可嘉,她赋诗《送长孺》,可窥一斑:“长闲骏马消奇骨,出塞秋鹰有壮心”。


  小翠依依惜别,淳淳关照:

  “患难与人坚定力,乱离无地寄哀吟; 

  杜陵四海飘蓬日,一纸家书抵万金;”

  “破晓驱车去,还从虎口行;

  乱离生白发,患难见真情;

  生死存肝胆,乾坤付战争;

  天寒忧失道,风雨度危城.。”
  “昨梦送君行,睡中已呜咽;
  况兹当分袂,含意不能说;
  人生苟相知,天涯如咫尺;
  岂必儿女恩,相守在晨夕?
  望尽似犹见,楼高久凭立;
  思为路旁草,千里印车辙;
  归来入虚房,恻恻万感集;
  心亦不能哀,泪亦不能热;

  何物填肝脏,毋乃冰与铁;…。”


  如果对夫君没有情感,何能吐露如此真切感人之诗?


  文坛佳话


  1921年9月,周瘦鹃创办《半月》杂志,撰稿者多是同道文友,诸如,蝶仙、小蝶、小翠、包天笑、沈禹钟诸人,时在读书的施蛰存(笔名青萍)也是撰稿人之一。施蛰存以十五个词牌逐一题咏之,且每题皆无雷同。


  施蛰存将这十五首词寄给了主编。周瘦鹃收到施蛰存的十五首词后,产生了一个构想:邀请小翠续写《〈半月〉儿女词》。


  她遂欣然从命,并以《卖花声》等词牌和之。


  施蛰存自学填词,初出茅庐,而小翠填词极具天赋,词境略胜施蛰存一筹。


  1922年1月的《半月》杂志周年号上发表了施、陈两人合写的《〈半月〉儿女词》二十四首后,颇得道中同人佳誉,可谓珠联璧合。


  当时,施蛰存表叔沈晓孙恰好在蝶仙创办的家庭工业社任职,小翠也在该社兼任配料员。沈晓孙读过《〈半月〉儿女词》,觉得这对小儿女有“文字因缘”,遂向蝶仙提亲,望促成施、陈俩人的姻缘。


  蝶仙对施蛰存的才华颇为欣赏,但小翠是他的至爱,故提出要施亲自登门造访。沈晓孙即带上小翠的照片回松江见过施蛰存父母。


  施父随即带上小翠照片到之江大学与施蛰存商说小翠之事。


  施蛰存听罢此言,即以“自愧寒素,何敢仰托高门”为由,婉谢了婚事。


  一对才子佳人,竟然错过了一段旷世良缘。


  1964年,施蛰存得知小翠在上海的住址后,登门造访,才见到了42年前撰写《〈半月〉儿女词》的合作者。二人“虽是初见,却不陌生”,只是已历经岁月沧桑,今非昔比。小翠为施写的《题画》诗中,有句:“少年才梦满东南,卅载沧桑驹过隙”,似有不胜感慨之意。


  后来,施蛰存在题为《读翠楼吟草得十句殿以微枕二首赠小翠》也有“儿女赓词旧有缘”之句,指当年两人合作写《〈半月〉儿女词》一事。


  自此之后,施蛰存与小翠再续了一段为时四年半的“文字因缘”,诗歌酬和,书画赠答,相知相赏。在那个“万马齐喑”的年代,他们以诗词书画进行心灵交流,感受到了人世间少有的真挚情义,读后令人淆然泪下!


  尔后,小翠将《翠楼吟草》四编嘱请施点定,并“引以为可与谈诗”者,直至文革爆发,交往才戛然而止。


  “翠楼绝响”


  49年鼎革之际,其兄小蝶(更名陈定山)、夫君汤彦耆去了台湾。


  小翠留在上海,她有一个人难以抛下,体弱多病的弟弟陈次蝶。


  父亲(蝶仙)临终有交代,兄妹三人务必“守望相助”。


  五十年代,小翠受聘于上海中国画院任画师,性格孤傲耿介;画院开会,常借故推托。后来,女儿远嫁法国,小翠单身索居沪上,晚景颇为凄凉。


  1959年,给兄长小蝶的信里,她说:“海上一别,忽逾十年,梦魂时见,鱼雁鲜传。良以欲言者多,可言者少耳。


  兹为桃源岭先茔必须迁让,湖上一带坟墓皆已迁尽,无可求免,限期四月迁去南山或石虎公墓。人事难知,沧桑悠忽,妹亦老矣。诚恐阿兄他日归来妹已先化朝露,故特函告俾吾兄吾侄知先茔所在耳。”


  这一句“欲言者多,可言者少”包含了无限辛酸…。


  文革骤起,横扫“封、资、修”,画院首当其冲,任何画师不准请假。


  读读当时小翠作的《避难沪西寄怀雏儿书》,写得忧郁伤感:

  “欲说今年事,匆匆万劫过;

  安居无定所,行役满关河;

  路远风霜早,天寒盗贼多;
  远书常畏发,君莫问如何;
  余生敢自悲,回思离乱日,犹是太平时。
  痛定心犹悸,书成鬓已丝;

  谁怜绕枝鹊,夜夜向南飞。”


  短短的文句,字字皆含泪,一封平常的家信都害怕受到检查。


  小翠先想到的是“举国无安土”,接言“馀生敢自悲”,怀抱之忧,仍在天下。


  时局混乱,阴霾满天,加剧了凄惶、愁惨之绪。


  想想抗战的“离乱之日”,时至今天,竟然成了“太平之时”。在那个率兽食人的年代,连一位孤单的老人都不肯放过,连番的批斗,侮辱并剥夺人格尊严和公民的基本权利,高洁的诗人只能以死抗争。


  小翠受到兄长、夫君在台湾,女儿在法国的牵连,饱受凌辱,房屋被封,扫地出门。此时,她已经感觉到大难将至,两次逃离上海,皆被“捉回”。


  造反派从她身上搜出全国粮票三百余斤,人民币数百元。


  他们用粗麻索捆绑登楼,毒打一顿。知她囊中已无分文,不怕她再逃,遂放之归家。1968年7月1日,小翠终因不堪毒打、凌辱,开煤气自尽。


  翠楼绝响,留有《翠楼吟草》集,收诗、词、曲计二十卷。




  (杭州北山路97号/310007/龚玉和/13705716603/2015-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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