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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献学家蔡贵华

作者:  上传人: 发表时间:2015-05-19

文献学家蔡贵华

 

  1960年江苏省教育厅指令华东水利学院外语教研组培训两个平行的俄罗斯语言师资班,要求将当年的五十名应届高中毕业生培训两年,分配到苏北各地的中学,以增强基层外语师资力量。

 

  当时我刚从北京调动工作到南京华东水利学院,分配给我的第一项跨年度教学任务,就是任教上述两个师资班的语法和口语,两门课的教材都要我临时编写,就像卖烧饼一样,现烤现卖。忙完两学年,两个班的学生毕业之后,我与他们联系就不多了。也可能是缘分,有好几个同学在毕业之后,与我结下终身友谊,其中之一是蔡贵华,后来他成了扬州著名的文献学家。

 

  来自扬州的蔡贵华是学业相当优秀的学生,他浓眉大眼,身材高大,很有男子汉的风度,只是他耳朵上戴了一只金耳环,显得不伦不类。男孩子戴耳环是旧社会父母心爱儿子的一种表示,可能是不愿让他夭折用金环把他套住的意思。到了新社会,这种装饰却成了人们的笑柄。凭着他的金耳环,蔡贵华在我的大脑皮层上留下了一道深刻的皱纹。

 

  毕业后的第二年,即1963年,蔡贵华给我写来一信,说是扬州市教育局没有按原计划分配他到中学去任教外语,而是分配到某小学去当一名中文教师,心有不甘。当时,全国各地几乎每年都要进行宣传教育,要求毕业生绝对服从组织分配,党指向哪里就奔向哪里。稍有一点偏离组织分配的意见,随时都可以被扣上不服从组织分配的大帽子。不服从组织分配要受到非常严厉的处分。例如,1957年上海外国语学院的一位毕业生,因为不愿离开上海去外地工作,结果被开除公职,终生不得被国家机关录用,几十年之后也只能在某电影院的售票处卖卖电影票,混口饭吃。

 

  我是普通的任课教师,学生毕业分配等工作,都由班主任老师负责,与我毫不相干。但是这位班主任原则性太强,不愿多管此等个人琐事,于是像蔡贵华这样的毕业生只好求我帮忙。我这个人在公关方面没有什么本事和办法,但还是尽力予以帮助,以任课教师的名义给江苏省教育厅写一封《群众来信》——“这个班是教育厅指令我校为增强地方中学师资而承办的,此学生品学兼优,本应分配到中学任教外语,而现在却被分配到小学,这样做既有损他本人的积极性和水平发挥,又浪费国家的人材,甚为可惜,请教育厅本着‘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的原则和办学的初衷,对此予以关心。”

 

  说来也奇怪,我这封《群众来信》竟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江苏省教育厅把此信转给扬州市教育局,扬州市教育局当即为蔡贵华提升一级工资,送他去疗养院休养一个暑假,并调离他在小学的工作,转某职业技术学校任教外语。

 

  从此,蔡贵华事业上有了飞快的进步,在教学工作之余,他耗费毕生精力,用二十年时间,编撰一本巨著——《中国文献学资料通检》。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他来到南京图书馆古籍部查找资料,从早到晚抄写,竟延误了回家的班车,只好来我家求宿一夜。本世纪初,蔡贵华和夫人孙翠华再一次来我家求宿,这一次他是来寻找出版社,为发表他的《中国文献学资料通检》而奔忙。他本来有一只电脑,能够上网,并与我互通音信,当他把这部120万字的巨著输入电脑之后,生怕电脑中毒,丢失数据,决定把电脑存封起来。事实当然并没有那么严重,我建议他把此书拷贝一份到移动硬盘,另行保存,电脑仍可照常使用,但他宁愿采取绝对安全的办法,可见他对这部著作的珍惜与重视。到了2005年,《中国文献学资料通检》终于问世,而且在扬州组织了首发仪式。我真为他的成就感到高兴。

 

  2008年夏,57岁的蔡贵华和夫人孙翠华来南京,为在鼓楼口腔医院工作的儿子蔡开元操办婚事,他们卖掉了早年为儿子买好的小套房,同时在五塘村地区新买一套宽大住房,准备给儿子结婚之用。问题在于新房刚办完购买手续,入住尚需时日,户口也还要等待几天才能迁入,但是小套房的买主要求蔡家立即把户口迁出,否则按合同规定,每拖延一天要赔款一百元,所以蔡贵华夫妇冒着38度高温,前来找我,希望把儿子的户口暂时迁入我家,一个月后再迁到五塘村新居。我当然满口答应,和他们俩人一道去宁海路派出所办理此事。岂知办理户口转移是一件非常严格的事情,必须按规定条件和程序处理,像我们这种非亲非故的关系,户口决不可以随便迁进迁出。我爱莫能助,事情没有办成,看来蔡家不得不按合同规定,每天赔款一百元。当然,与几十万元的房款相比,即使拖上十天半月,也不是一个大数目,还是可以承受的。对我而言,毕竟事情没有办成,多少有点遗憾。

 

  当时蔡贵华对我说,从五塘村到他儿子的工作单位——鼓楼口腔医院,有一路直达的公交车,上下班非常方便,而且新房位在顶层,开发商奉送一个阁楼,非常宽敞实用。待到儿子结婚之后,他们夫妻俩拟卖掉扬州的住房,搬到南京来与儿子共住,以享天伦之乐。

 

  随后的一年半时间里,我们没有任何联系。

 

  今年春天,我去鼓楼口腔医院看牙病时,顺便找到蔡开元,问他为什么没有他父亲的音讯,打电话也是不通。他叹口气对我说,他父亲蔡贵华去年已经去世了!

 

  事情是这样的,2008年为儿子购房和操办婚事,蔡贵华劳累过度,在装修房间、安排布置家具时,不小心跌了一跤,严重伤及大脑,住进鼓楼医院治疗,为时近一年,医疗费用惊人:最初的五十八万元向原工作单位作为公费医疗报销,这笔数目已经算是封顶,不能再多了;于是蔡开元卖掉他父母亲在扬州的住房,来交付医药费,最后把五塘村的新房也卖了,还是不够用;蔡贵华的妹妹在扬州经营一家企业,家境稍好,资助了几十万元,也是很快用光。祸不单行,孙翠华没日没夜地在医院照料丈夫,疲劳过度,因脑溢血而去世,此后蔡贵华又在医院拖了一阵子,总共花去188万元医疗费,仍然无济于事,最终撒手尘寰。

 

  蔡贵华因为跌了一跤,妻子先他而去,儿子花光两套房子的售款和全部积蓄,还欠上一屁股债,婚事没有办成,成了一个穷光蛋。蔡开元已经是三十大几的高龄未婚青年,我问他:“你的婚事还是要办的,有何打算?”,他说:“上世纪六十年代,父亲省吃俭用,与爷爷共同努力在扬州南柳巷购置了一幢平房,算是祖产,过些时候那里可能拆迁,用这笔拆迁费才可能在南京买一套房,到那时才有希望娶老婆。”听到他这一番话,再联想到他父母的不幸去世,我心里感到非常难过,久久不能平息。除了写下本文以作纪念,我还一再叮嘱自己儿子:“如果我跌了一跤,伤及大脑,或者得了严重的不治之症,千万不能效法蔡家之举,更不能卖掉住房。反正人总是要死的,何必去承受这样痛苦的结果,前车之鉴呀!”

 

  附:蔡贵华赠我之诗作

 

  栽培桃李怎能忘

  绿叶青枝永不黄

  踞关头勤灌溉 

  清凉山上授翠章
  多思昔日长关切
  情览邗江当酌量
  莫道绿扬西子瘦
  壮观奇色胜长江
  敬毛老师以拙词静候斧正
  学生蔡贵华
  癸卯年岁末于扬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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