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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上传人： 发表时间：2015-05-19
贝尼哈龙工程的失败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和九十年代初，中国水利电力对外公司（简称中水电公司）在阿尔及利亚相继中标两个水利工程，一个是蒂巴塞省的布库尔丹大坝（Le barrage de Boukourdane，简称布坝），另一个是米兰省的贝尼哈龙大坝（Le barrage de Beni Haroun，简称贝坝）。
中水电公司在阿尔及利亚设立了代表处，主管上述两个工程，我应聘到布库尔丹工作时，代表处的负责人是赵振民，他早年就读于清华大学水利系，后来到苏联进修，1958年毕业于莫斯科建筑工程学院。无论从那一方面来说，赵振民绝对是一位优秀干部，他业务精湛，为人正直，工作认真负责，但是他的不足之处也是十分明显，那就是他公关无能，缺乏长袖善舞的本事，公司派他到阿尔及利亚主持代表处工作，与其说是主管两个工程，倒不如说是来收拾贝尼哈龙的残局，为此需要在内部进行协调，和阿尔及利亚主管单位——大坝司进行艰苦的谈判，这一切恰恰是赵振民的弱项。
贝尼哈龙工程一开始就是一个烂摊子，其失败是注定的，为什么？原因很多，这里仅举三例就足以管窥一斑。
例一 ——合同中的致命伤：
1991年3月上旬的某一天，我从布库尔丹工地到阿尔及尔市办事，顺便去代表处发电传（TELEX）时，赵振民请我在代表处留住一日，他把贝尼哈龙工程标书中的工程结算分册（法文本）交给我，嘱我细读其中因通货膨胀而引起的工程结算中的计算方法。道理很简单，比如说去年我们完成若干立方米的钢筋混凝土，由于通货膨胀，钢筋、水泥、砂石料和人工费都涨价了，因此它的结算价可以相应提高。对此，标书中列出许多计算公式，甚至考虑到不同水泥标号及其用量：水泥因为标号不同价格也不同，而且不同标号的水泥用量也有多有少，所以要进行加权计算，可以说是相当繁琐，也是相当合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许多计算公式之后，标书中出现一句话——“任何情况下，结算价的提高值每年不得超过15%”，当我把这句话的意思告诉赵振民时，他长叹一口气，几乎瘫坐到椅子上。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阿尔及利亚的经济形势明显恶化，通货膨胀严重失控（远远超过30%），我所在的布库尔丹工程，因为业主（阿尔及利亚大坝司）的欠款，曾经连购买燃料的钱都没有，造成工程延期，投资增加的后果。如今，贝尼哈龙工程正处在起步阶段，遇到通货膨胀的严峻考验，又有合同中15%的限制，如何了得？在这种情况下，工程量完成得越多，赔钱也越多；可见贝尼哈龙工程是做不下去了。
后来我曾经问赵振民：“难道标书没有中译本，中译本中没有15%的内容？”，他说：“中译本我当然看过，其中确实没有提到15%的限制，但与大坝司谈判时，人家拿出法文本给我看，我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性。要不然我为什么请你细读这部分内容呢？”
标书是商业合同，一旦当事双方签字，那就是法律文件，怎么可能在两种不同文本中出现如此严重的差异？对此我不便细问，赵振民也是有苦难言。
例二——奇怪现象：
代表处负责人赵振民曾经请我翻译一封英语长信，他对我说：“两个工程都聘请十来名翻译，他们的法语非常娴熟，只是没有一人懂得英语，只好请你代劳了。”恭敬不如从命，我勉为其难，在布坝工地利用周末时间，完成译稿之后，请人带到代表处交给赵振民。
我发现这是来自巴西阿隆公司的一封信，其中说到该公司出售给贝坝的混凝土拌合楼早已发货，公司愿意提供售后服务，协助安装调试，免费培训操作人员，使其掌握自动化电脑程序，一年保修等等，但是贝坝方面不理不睬，没有任何回应，如果这种情况继续下去，阿隆公司对产品将不再负责。可以看出，贝坝正准备下马，无暇顾及混凝土拌合楼的安装调试，也不可能派技术人员到巴西进行培训，这也是事出无奈。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地中海对面的德国利勃海尔公司（LIEBHERR）以其混凝土拌合楼而闻名全世界，其质量和售后服务是有口皆碑的，为什么要舍近求远，通过香港代理人，绕过半个地球，到巴西去订购知名度不高的混凝土拌合楼呢？贝坝第一翻译王德志先生曾经对我说，香港代理人为求生意成功，曾经亲临工地，给所有相关人员赠送金项链、金戒指、金耳环，如同天女散花！此外，贝坝的所有头面人物回国时，一定会转道香港，接受香港代理人的招待，而不像一般工作人员那样直返国内。
例三——奥妙无穷：
代表处主管财务的周作桃曾经请我帮忙修改信用证——为贝坝购买自卸车的信用证。为了这份不可回收的信用证，周作桃绞尽脑汁，请我帮忙，前后修改了三次，我觉得事情十分维妙，但是作为局外人，不便多问。1991年4月26日赵振民请我在代表处留住数天（感谢主管物资的杨闻生热情地为我铺好雪白的床单，提供牙膏、毛巾等生活用品），把几十份电传、传真、函件交我仔细研究，这些用英法汉三种文字表达的文件乱成一团，我足足化了三天半时间，把它们按日期先后摊放在床上，仔细阅读研究数遍，才大致理出个头绪，遂用文字形式归结成如下内容交给赵振民：
1. 香港某代理商多次到北京（此公每次都住在《昆仑饭店》，函件都用该饭店格式），向中水电公司负责人推销十辆自卸车，最后由中水电公司负责人直接指令中国银行卢森堡分行，从贝坝工程的存款账上，开出购买十辆自卸车的不可回收信用证。
2. 这十辆自卸车是美国公司的产品，但在英国生产。厂家在合同规定的时间，准备从英国向阿尔及利亚发货。由于贝坝方面一再要求推迟发货，厂家暂时把这十辆自卸车存放在一个临时性的仓库内，但表示对这些自卸车的完整性不负任何责任。
3. 中水电公司支付约二百万美元之后，无论是北京还是贝坝的中方人员，谁都没有亲眼见到过这十辆自卸车，也不知道其存放的具体地点，如果发生火灾或其它不测事件，造成损失，将无人对此负责。
在贝坝行将停工下马的情况下，住在北京的中水电公司负责人，不顾实际情况，听信香港代理商的意见，擅自从工程外汇存款中开出不可回收的信用证，为贝坝购买二百万美元的施工设备，岂非咄咄怪事。
对于贝尼哈龙工程的失败，人们不难根据以上三例而得出相应的结论。
注: 贝尼哈龙大坝于1992年下马，后来由西班牙Dragados公司承包，于2004年竣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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