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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龙山挖煤记

作者：  上传人： 发表时间：2015-05-19

青龙山挖煤记

　　南化公司组建的工宣队于1968年进驻华东水利学院，经过一系列阶级斗争运动之后，全院教职工以及尚未毕业分配的学生，开始在工宣队领导下，去工地和农村进行劳动锻炼，接受工人和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我们起初是参加南京长江大桥的劳动，当时大桥即将竣工，我们负责桥面栏杆安装、混凝土预制板的运送等工作，住在桥下的工棚里，吃在大桥工程局的食堂。这次劳动持续到十二月二十六日（毛泽东生日）大桥全面通车为止。

　　次年春我们奉命去南京郊区挖煤。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南京郊区有煤田，不知有什么煤可挖。据说这次挖煤行动是中共政治局委员许世友司令员的决策，除了挖煤之外，他还指示要在南京长江大桥的桥墩上利用水力，进行发电。于是，全院兵分两路，一批人去搞水力发电，另一批人去挖煤。水力发电是一项专业性很强的工作，无须去很多人，而挖煤则需要大量人力，于是大批教师以及尚未毕业分配的学生，背上铺盖，来到南京东郊青龙山地区，住在临时搭建的大工棚内，自办伙食，在任意选定的山坡上，开始了毫无计划的挖煤工作。

　　领导我们力学系的工宣队员是能说会道的老盛，他还有一位助手叫小李，小李是二十岁刚出头的大姑娘，据说是上初中时参加南京体校体操队训练，后来年纪大起来，水平上不去，被分配到化工厂当工人了。论年龄她当我们的女儿还差不多，论地位她是我们的领导——我们都是要规规矩矩接受工人阶级和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臭老九。

　　大家知道，挖煤是一项辛苦而危险的活，而且时逢雨季，山区行路尚且非常困难，何况还要挑水生火做饭。只有少数教职工能够以某种特殊理由，照顾留在校内，工宣队的小李不去劳动是不需要什么理由的，她是因领导工作的需要而留校。

　　据青龙山地区的居民说，二百年前清朝中期这里确实有人挖过煤，不过那都是一些“鸡窝煤”，即没有大规模开采价值的不规则煤层。我们驻地附近，山麓下有一些废弃的煤窑至今还隐约可看，那就是当年挖“鸡窝煤”的遗迹。

　　我们在工宣队老盛指定的一个小山坡上，开始用锹、镐、锄向下挖，一星期之后把地表的泥土乱石清理干净，下面露出未风化的岩石，从此开始采用雷管和炸药，按三十度的倾角向深处掘进。外语教师李中庸心灵手巧，负责装填炸药和雷管、点燃引线、排险、检查有无漏爆等技术性工作（许多年之后，我们得知，李中庸的令尊大人是我国数一数二的兵工学家。有其父必有其子，李中庸对于枪炮弹药的操作，可能具有遗传性的优势）；水力学教师陈玉璞老成持重，负责工程和人身安全，各项安排做得十分到位。

　　一个半月之后，我们已经向下掘进二十余米。每次放炮炸石之后，要人工排烟，把炸碎的石碴抬到洞外，再在清理干净的工作面打炮眼，埋炸药，进行下一轮作业。劳动强度越来越大，只有少数几个臭老九有力气从三十米深的坑洞底部，把石碴抬到地面。外语教师中只有我和吴光祖勉强能胜任此项劳动，我们因此荣获毛大力和吴大力的光荣称号，不过这只是同事之间的玩笑之称，没有得到工宣队的认可。

　　劳动两个多月之后，听说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许世友司令要亲临工地视察慰问，大家兴奋无比。果然，某天中午，几辆军用吉普车来到工地，先下来一批身高马大的年轻战士，他们四散站好各自的岗位之后，从其中一辆车上请出许司令。

　　许司令穿着普通军服，与一般士兵毫无区别。以前听说许司令浑身是胆，身经百战，此时看到他矮小的身材，隆起的腹部，似乎不太相称，倒是他身边的警卫员，一个个长得高大英俊，与矮小的司令员形成强烈的反差。

　　许司令见到我们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这些人里，谁能打斗的，出来比试比试”。当然，谁也没有这个能耐，也没有这个胆量，敢和司令员较量。除此之外，好像没有任何话题可说，过不了几分钟，一行人马就登车扬长而去，据说还要到别的什么地方慰问和视察。

　　有了许司令的慰问和鼓励，我们的挖煤精神为之一振，可惜仍然看不到煤层，只见新炸出来的岩石逐渐变黑。见多识广的段世尧向我们指出：“岩石颜色变黑，说明我们正在接近煤层，再往下可能有煤页岩出现。那就有希望了。”但是，这个希望没有出现。

　　三个半月之后，挖煤之事不了了之，不知以什么借口，我们又回到了西康路一号的校园内继续搞革命。

　　青龙山挖煤期间，有以下两件事可以记述如下：

　　1 宰蛇

　　某星期日，力学69级的几名学生到附近山上游玩，途中打死一条二米长的无毒花白蛇，他们把此蛇取回驻地，到处向力学系教师们打听，谁有宰杀蛇类的本事。水力学教师陈立德推荐道：“毛大力去年到广州，吃过蛇肉粥，参观过《蛇王满》，他很有经验。”旁边的郭振模立即取出自己的刮脸刀片，供宰蛇之用。在学生们的央求下，我觉得却之不恭，遂用刀片在蛇头的七寸部位划割一圈，左手拿住蛇头，右手指夹住蛇皮，使劲向下一拉，干净利索地将蛇皮剥下，引起在场人员的一片喝彩声，夹杂着啧啧称奇声。

　　一位学生走上前来，向我讨要蛇胆，说它有清肺明目的功用，我随手把内脏中一粒圆形物交他收下（后来那学生告诉我，他拿到的是蛇心，而不是蛇胆），把蛇皮和带血内脏往附近山坡上一抛，立即引来好几条大蜈蚣，把郭振模吓得脸色惨白，他说；“这可不得了，我的床位离此地最近，这些蜈蚣会来咬我的，毒性大得很呢！”我说：“不要紧的，你身上没有任何血腥味，它们怎么会来咬你？”

　　在厨房帮工的数学教师司徒炯驹主动提供一大碗肉骨头汤，还帮助学生清洗蛇肉，下锅烹煮。不多一会儿一锅蛇肉香气扑鼻，大家争相品尝。新鲜的蛇肉，加上肉骨头汤，确实鲜美无比，大家吃得津津有味，非常满意。从此毛大力以宰蛇小技而声名大振，威名远扬。

　　2 探幽

　　青龙山地区有几座古代寺庙，有一座以石雕而闻名遐迩的村庄，听说抗战时期好像有一支两千人的国民党军队在此地神秘地消失，还有地质奇观——半边山——好像就在我们驻地附近。段世尧对于这一切特别感兴趣，于是在某星期日他向我们提议：步行出去访古探幽。

　　在段世尧率领下，我们一行六人，从驻地向北走去，绕过一个小水塘之后，我们进入一片灌木丛林，再行走约两公里，忽然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条比较宽阔的道路，走近一看，这是一条用石板铺设的古代街道，两边有排水设施，石板上可看到车轮碾过的凹痕，想来是有点悠久历史了。陈玉璞说：“从前，这里一定是一座繁华小镇，石板路上车水马龙，两旁商铺林立，大概是日本军队攻打南京时，把这个小镇烧毁了。”段世尧表示不同意，他说：“抗日战争到现在刚过三十年，这石板路两旁起码还能看到一点断垣残壁，现在我们看不到任何遗存，说明此镇毁灭在一百年之前，可能是在太平天国时期，那时清军和太平天国军队在此大战，残酷得很呢！”大家觉得老段言之有理。

　　再向西北方向走了一阵，前面一座山峰兀然突起，想必就是半边山了。我们走到半山腰时，看到前面的峰顶像个馒头被整齐地切掉一半，那切削处完全是垂直的岩壁，光秃秃地寸草不长。老段指着切割线的走向，说道：“这里肯定是一条断层，在第四纪地质变化时期，断层的一侧塌陷下去，另一侧站在原地，成为半边山。”李中庸问老段，什么叫做第四纪，他说：“第四纪表示最近的地质年代，地质学上的年代不是以几百年几千年来计算的，而是用万年亿年作为单位。如果时间很久远，那岩壁一定会风化崩坍，渐渐地堆积在下方，那就看不到现在这样的半边山了。”对老段的解释大家十分信服。这位台湾大学毕业、在美国拿到两个博士学位的力学家，在地质学方面也有如此精辟的见解，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学多才呀！

　　斗转星移，四十年过去了，当年访古探幽的六人幸而都健在。但愿我们能够再度相聚在一起，再次到青龙山去访古探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