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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上传人: 发表时间:2015-05-19
公鸡好斗
文化革命初期,南京新华日报曾经发表一篇配画文章,批判反动画家陈大羽,说他专门画公鸡,而且他的公鸡凶恶无比,竟斗胆对着我们心中的红太阳狂吼怒叫,是可忍孰不可忍!从此我们知道,画公鸡也会成为反动。下面我要写的,也是一个关于公鸡的故事,现在看来十分荒唐可笑。
文革后期某日下午,我从学校回到宁海路114号,即我家的住处。邻居区幼梅和她的女儿们一见到我,就不指明地骂骂咧咧起来,我一头雾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好装聋作哑,不予理睬。不久儿子健丰回家,区幼梅她们指桑骂槐的劲头更大了,语言更加狠毒,而且没有停息的迹象。我悄悄问儿子:“你干了什么事啦,让她们如此生气?”儿子说:“今天上午,好朋友夏一维来玩,看到院子里有一只花公鸡,就急忙跑回苏州路家中,抱来一只又肥又壮的大公鸡。”下面的故事就不容他细说了,在那‘八个样板戏’的年代,斗鸡可是难得一见的精彩场面,左邻右舍的孩子们纷纷来看热闹,在阵阵呐喊助威喝彩声中,夏一维的公鸡大获全胜,过不了多久,他就抱着自家的公鸡,在一群小朋友的簇拥下,得意洋洋地回到苏州路家中。
毋须赘述,那只斗败的公鸡一定是区家的宝贝了。我对儿子说:“你赶快去向区阿姨解释一下,如果真的是斗鸡惹的祸,我们大不了赔她一只鸡就是了。”谁知这一解释招来的是更加愤怒的指名道姓的谩骂,火气骂得越来越大,气得直奔华东水利学院革命委员会,状告臭老九夏颂佑和毛德勤的儿子对她们革命家庭的胡作非为……。那个年代,大凡家庭矛盾、邻里纠纷、同事间的争端,都是要报告领导的,报告者总是期望得到领导的支持,领导就是裁判,领导就是真理,领导就是法律,凡是领导支持的那一定是正确的。
依我之见,夏颂佑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优秀教师,他不仅业务精湛,而且为人正直无私,积极参加各种活动,特别是历届政治运动。人们记得,1958年大炼钢铁之时,25岁的小伙子夏颂佑,几天几夜没有休息,直至口吐鲜血,昏倒在土高炉旁。文化大革命开始之后,老夏曾经跟我说:“尽管我如此努力工作,积极肯干,到头来还是被评为右倾分子:1962年台湾蒋介石叫嚣反攻大陆之时,学校里曾经对所有教职工进行政治排队,我被排在右倾之列,实在心有不甘。”我安慰他说:“这并不说明你为人不好,恐怕是因为你有海外关系(我指的是他父亲住在美国)”,老夏说:“我父亲是个聋哑人,他是一名极其普通的工作人员,他不可能是资本家!”,我说:“这种事情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谁会到美国去调查你父亲的确实身份。再说了,我1961年才调到华东水利学院,工作不能说不努力,才没有几天,没有来不及表现自己,却已经来得及在政治排队中,与托派教授、摘帽右派并列在一起了!”
闲话少说,还是回到斗鸡事件。那次事件的第二天,夏颂佑匆匆忙忙跑来对我说:“老毛,区幼梅居然把我们告到学校革委会了,我们该怎么办?”我说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屁事,让她去告吧。老夏说,谁知她会胡说些什么,如果革委会听信她片面之词,我们是要吃大亏的。我觉得老夏说的也有些道理,不久之前我校解启庚和蔡佩兰夫妇不是因为一点小事被邻居家的孩子告发,弄得家破人亡吗(解启庚和蔡佩兰的故事有另文阐述),前车之鉴呀!我对老夏说,事不宜迟,我们得赶紧去革委会把情况说清楚,以免被动。
到了革委会办公室,我先把斗鸡的故事陈述一遍,夏颂佑补充表示,大不了把我家的大公鸡拿来,赔给区幼梅罢了,何必如此恶言相向,大动干戈,来麻烦革委会领导同志。办公室的一位工作人员若有所思地说:“如果情况确实如你们所说,我们会向区幼梅同志做做工作,大家团结为重嘛。”另一位接着说:“是呀,我昨天当场就对区幼梅说,夏颂佑和毛德勤不是这样的人,他们家的孩子都是独子,而且他们教子甚严……”,没等他把话说完,第三位接着开腔道:“不过话还要说回来,你们这些知识分子一定要从政治上严格管教自己的孩子,要他们多多学习毛主席著作,不要到社会上做些斗鸡斗狗不三不四的事情,要念念不忘阶级斗争,念念不忘无产阶级专政,念念不忘突出政治,念念不忘……(下面的话恕我记不起来了)”。我们连声诺诺称是,退出革委会办公室。
回到家中,老夏对儿子认真教训了一番,要他从此少玩多学,学好当前各门功课,只是没有特别强调学习毛主席著作,更没有提到那些念念不忘。夏一维是个聪明孩子,几年之后他以优异成绩考上南京大学,本科毕业后考上研究生班,之后又到国外深造,当然那都是后话。
我不忍心过多责怪儿子,毕竟他不是斗鸡事件的主要策划者组织者,而且已经被区家骂得狗血喷头,我何必再去训斥他。但是我默默想到,与区幼梅这样的邻居共住一个屋檐下,共用一个厨房,共用一个走道,共用一个厕所,实在太窝囊、太无奈,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还是乘早搬家,离开是非之地,老子惹不起但是躲得起!后来,我终于如愿以偿,从宁海路114号搬到了西康路3号,可惜新邻居之间又有一些新的矛盾,容后再述,那也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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