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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心

作者：  上传人： 发表时间：2014-09-30

良心

作者：汤式稼

　　属于公务员崗位的金川巿淸风街道文明办主任助理一职，有262人报考，金川大学政治系社会管理专业毕业的龙志生独占鳌头，被率先录用。九月初到岗上班，试用期半年。

　　家在老龙山下龙山乡老龙村的龙志生，像是电影明星似的被乡亲们口口相赞着：志生他真是好样的，考上大学是全村第一个，是中了状元；现在是当上了公务员，是跳了龙门，前程无可限量！乡亲们一个个都觉得喜气盈盈，也为志生他娘嘘了口气：总算是熬出了头啦！

　　龙志生在乡亲们心里早有好印象。那是因为他读初二那年，父亲上山砍柴、担柴下山时不幸跌落老龙潭，无人施救而早早去世。从那以后，家里就靠娘里外操劳，省吃俭用地糊口、供志生上学。而志生从小就是个好孩子，寡言少语，待人有礼，吃得起苦，勤奋好学，从小学到中学都是优秀学生。特别是每当寒暑假，总是一天不闲地帮娘干着地里的活，年复一年......

　　龙志生上班五个月后的一天，他接到了村支书给他的电话，告诉他娘下地干活时滑到了，踝骨粉碎性骨折，股骨韧带撕裂，已送县城医院，让他赶紧回来一趟。

　　鉴于县医院医疗技术与设备条件的限制，院长和医生都劝志生将娘转送去金川市立医院治疗，照顾也相对方便些。

　　在街道主任、文明办主任和同事们的积极帮助下，总算较快地弄到了骨伤科病房的一个住院床位。

　　娘入了院，志生也放了心。特别是娘拿出她毕生积攒的奍猪捡蛋的五千多元钱，让志生解了燃眉之急。因为志生试用期月工资才1600元，吃过用过每月剩下的不过七八百元，他还曾带给母亲二千元，现搓在手里的钱最多也只二千左右。

　　住院规定预付一万元，这把龙志生给难住了，这眼前到哪里去凑这个数啊！新来乍到的他也没有可以借钱的朋友，向单位去借总觉得开不了这口啊，他不想让领导和同事们留下不良的印象。于是他找到了住院部主任讲了实情，恳求先付六千元，以后再慢慢补上。主任见小伙子态度诚恳，不像是耍花枪的主儿，也就准了他的请求。

　　志生工作的淸风街道地处金川市的城郊结合部，到医院乘公交车要转两次车，为了节省时间和交通费，他便选择了骑坐公共自行車往来于单位和医院。起早落黑地既不耽误工作，还能多些时间伴陪老娘，这辛苦自不用说。

　　正是屋漏偏遇连夜雨。这天他吃过晚饭，便急冲冲地骑车赶来医院。快到医院门口，车驶人过的马路边，突然一青年骑着摩托车呼的一下来了个溜边窜在他面前横穿而过，一下将一位跟随前面的、走向停车场小伙的大娘撞翻在地，志生的自行车吱地急刹车，前轮险险顶住摩托车的后轮。他赶紧停下车来，那摩托车又呼地一下开走了。

　　志生赶忙停好车，转身去扶半躺地上哼哼着的大娘。走在大娘前面的那位小伙闻声转看，发现志生正扶着大娘，便冲口大喊：＂你瞎了眼呀，你找死呀！＂不问青红皂白，一把将志生推开，扶住地上的大娘连连喊道：＂妈，妈！伤着没有？呀！＂大娘站不起来，不停声地喊痛。

　　人们围了过来，有人问志生，是你撞倒的吗？志生摇摇头，说是一辆摩托车。车呢？早走啦！有人小声的提醒他，那你还不快走啊？志生犹豫了一下，怎么办呢？这一迟疑，志生要走也来不及了一一警察已经赶到。

　　交警留住志生，让他一起将大娘抬进急诊室。並作交通肇事征询录登记备案，龙志生不肯签名认可，交警劝说是作旁证吧。

　　大娘得先检查伤情，急诊室医生让家属先去付预诊费：五千元。大娘的儿子圆瞪双眼，狠狠地向发呆的志生吼：＂还不快去付钱呀？！＂交警也督促志生：＂付钱去吧！＂志生还想辩白撞翻大娘的不是自己。

　　正在这时，一位医院清卫工走来，向交警证实，当时她在门口打扫台阶，亲眼看见是骑摩托车肇的事。现场见到的人很多，但能跟来作证的一个也没有。可是骑摩托车的人到哪去找啊？人海茫茫。交警没有更多的实证，一时也很为难，他想放走志生，可大娘的儿子不肯。交警问大娘撞她的是不是志生，大娘闭起眼睛却黙不作声，只顾哼哼。

　　交警明知事有蹊跷，但一时又难决断，他想说服大娘的儿子，先放走好心的龙志生；可小伙又气又急地嚷嚷不肯掏钱。于是只好再劝龙志生先付些钱，收好收据，等事情弄清楚后一并清算。龙志生央央地跟随交警来到付款窗口，交警与收费员打了招呼，志生掏出了八百元钱一一他只有这点钱了，衣袋里剩下的已不足百元，还得为娘买饭菜票。交警心里同情，但嘴里无语，顾自走了。

　　大娘伤得很重，盆骨粉碎性骨折，必须住院治疗，她儿子又逼着龙志生交住院预付金。这时的龙志生心里激烈翻腾：我又没有闯禍，干嘛来背这个黑锅？再说往哪去找万元钱哪？他正想趁人不备溜之大吉，可大娘的儿子却死死地盯着他。

　　＂龙志生一一＂，有人叫他。一回头见是街道文明办主任王向民来了。原来交警按照龙志生填写的交通肇事登记表的单位联系人，打了电话，介绍了一些情况和自己的看法。王主任得知便急急赶来，他相信龙志生不会说谎，毕竟已有五个月的近距离接触与观察。

　　王向民用自己的银行卡为龙志生付了住院金后，便一起来到骨伤科病房探望志生娘，还为志生迟迟未到编了亇善意的谎言。他们都不想让老人家生添额外的忧愁。

　　车祸治疗的事仍没有完。大娘的儿子，现在知道了他叫刘成筑，今年32岁，是房地产业的二线包工头，比打工的有钱，也比工人有脾气，人直爽，不坏。因为爱人乳腺肿块开刀，也住在这个医院里。那天金川寒风呼啸，路冰车滑，他开着小车是陪娘来医院探望媳妇的。老婆住院，年终工作打着结，特别是工人吵着要他快发工资好回家过年，他得尽快筹款。本来就窝着心火的刘成筑一见娘被车撞，直令他火上加油，而这火连续烧了一个星期还多。

　　医院规定伤科急症在观察室的时间不能超过三天。但一时又没有病房床位，只能将大娘安排在走廊里。刘成筑说啥也不同意，一定要龙志生想办法弄个病房床位。但志生他能有什么办法呢，王主任上下找遍关系也没法解决，医院也人满为患哪！

　　志生面对刘成筑的强硬要求，说理不听，吵嘴不是对手，想溜会让单位添更多麻烦；又想想大娘年过七十，比自己娘要大近十岁，伤情比自己娘还重，撒手不管于情有违，心里不忍。志生也算急中生智，立即想到赶紧去说服娘，将床位让出来。

　　思虑再三，志生快步来到娘的床前，将二三天来＂闯祸＂的事一五一十讲了个淸楚。最后才提出換床的事。他娘看着憔悴而焦急的儿子，一句话：＂行，只要有床睡，哪都行！＂

　　经过与医生商量，与院部沟通，換床的事顺利解决。这一换床，给有关的医生和护士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好印象，都觉得龙志生母子俩风格真髙，＂难得，难得。＂后来几天，志生他娘虽躺在走廊加铺上，但医生护士都格外地放在心上。

　　过了两天，王向民主任和志生商量，能否让他娘转到清风街道医院的病房去，那里有病房床位。志生欣然同意。然后王主任又亲自牵线，市院的主治医师和街道骨伤科医生直接接头，详细交接了志生娘的治疗方案，以保障持续性治疗效果。

　　街道医院就在志生办公楼的附近，早晚探望陪伴母亲省了志生许多时间和精力。但是志生他仍念念不忘刘大娘的伤情和疗效，隔三岔五地跑到市医院去探望，嘘寒问暖。就是大娘病情稳定转为疗奍阶段，志生他一星期也至少去探望两次，每次都要带上大娘喜欢吃的水果点心，亲手剥皮喂肉，倒水喂汤。

　　两个多月的交往，刘大娘面对比儿子还细心体贴的龙志生，既感动又内疚，心里越来越难受。这天，大娘愁眉不展，不想吃饭喝水，儿子问老娘有什么心事，可以说给儿子听听。娘说：＂儿啊，撞伤我的其实是骑摩托车的那个人，並不是这龙志生啊！＂刘成筑不作声，也没有埋怨娘。他知道那个时候就是娘说了真相他也听不进去的，说不定还会对娘发脾气呢。

　　年终临近的那段时间，刘成筑手头的工作特别烦人。于公，他要向上汇报，向下安扶，饿着肚子说干了嘴，东奔西走筹集几百万的现金，又逐一发给上百位工人兄弟，大家拿到这笔年终工资才好回家过年；于私，医院里住着老婆老娘，又不得不忙里偷闲亲自慰护。他一直忙到廿三夜，送走了工人，接回了病癒出院的妻子，算是轻松了许多。

　　现在春节已经过去个把月了，娘提起这车祸的事，让他心头嘎噔一下。他扪心自问这件事的处理太过粗糙，一点也没有为龙志生想过，一根筋地揪住他不放。他多次看到龙志生愁眉不展、精疲力尽的样子，还要黙黙地忍受着自己的咆哮，想方设法满足自己的额外要求，将他娘的床位让出来，又常来探望自已的老娘......

　　听了老娘的话，再想想与龙志生两个来月的接触，深深感到自己是误赖了好人。他暂时沉默，是因为责备着自己太不厚道，急急地想着下一步该怎么走，该如何收场呢？

　　这天，街道文明办王主任陪同＜金川日报＞社会新闻专栏记者阿米来到医院找刘成筑母子釆访。足足谈了两个小时。

　　刘大娘边谈边责备自己是老糊涂，不该担心儿子恼火而隐満事实真相，伤害了那么好的小青年志生，悔恨得涕泪双流，频频地拍着自己的脑袋，连连说：＂发昏啊，我，发昏啊！＂

　　儿子刘成筑倒干脆：＂我熊，我狗熊，我对勿起志生兄弟，我要当面谢罪！＂王主任和阿米要走了，他非要留两位去酒店吃饭，还说有更要紧的事商量。王主任坚持不去酒店，阿米说：＂你就说吧什么要紧事？＂刘成筑见留不住俩，便说：＂我认了错，道了歉，还得赔偿志生兄弟经济和精神损失呢！＂王主任表示好商量：＂关键还是看你自己了。＂

　　第二天，＜金川日报＞新闻专栏刊出一篇专访文章，那标题是：＂摩托车违章伤人，肇事者循身匿迹；好心人主动救护，被诬谄仍献爱心一一记龙志生同志以德报怨、乐于助人髙尚品质的事迹＂。

　　龙志生的事迹迅速传遍大街小巷，人们议论着，啧啧称赞；当然也有不太相信的猜测是虚构的人物。但清风街道的同事们却坚信不疑，虽然龙志生试用期未満，但上下已经一致认可，是个合格的公务员；还有老龙山下的乡亲们又是一传二，十传百地迅速传递着一句话：我们的志生就是好样的！

　　专访报道见报一周后，有位叫陈凌华的青年找到报社记者阿米，他非常歉疚地承认自己就是那位骑摩托车肇事的人。他说那天他在工地上班，接到已经怀孕足月的爱人电话说，孩子快要出生了，必须立即去医院。因此请了假，心急火燎地骑上摩托车赶回住处，不料在医院门口违章超车碰翻了老大娘。

　　正是无巧不成书啊。肇事的第二天陈凌华就知道被撞的大娘，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刘成筑的娘。后来他还与其他几位工友一起到医院探望过两次，知道伤情很重，得化好几万块钱。当时他曾想，刘成筑人虽不坏，但脾气特暴，要是当场承认自己闯的祸，可能自己的＂饭碗＂也会丢掉；再说年终快到，工资奖金还未到手，老婆生孩子得筹一笔钱，腰包瘪瘪的他那付得起数以万计的医药费！于是一横心，能瞒即瞒吧，何况刘包头比自己有钱，不会起什么大轧头的。现在才知道却连罪了好人龙志生。

　　陈凌华喝了口阿米递给的茶水，眼里噙着泪水继续掏着心里的折磨。他说读了报道后的这些天来，夫妻俩都惴惴不安，茶饭不香。他不断地责备自己太缺德，太没人道，同龙志生一比自己的良心被狗叼......

　　阿米问他承认自己肇事后有什么打算？陈凌华流着泪说，我和妻子商量过了，只要刘包头不再问罪，他想借报纸公开认错道歉；再是请求刘包头不要辞退他，他愿意继续干两年，大娘五万多元的医疗费从他的工资里扣还。至于对志生兄弟的补偿，他说实在是无能为力，只要龙志生愿意就髙攀做个朋友吧！

　　刘成筑知道了实情后也很意外：＂他娘的，原来是这个小子闯的祸啊！＂在阿米的调解下，又说：＂行，算他有点良心，我就不辞退他。至于赔偿么，唉，只要我以后一帆风顺，我哪会如此狠心去扣他的那点工资，他也上有老下有小的靠他养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