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汤式稼

　　现年45岁的胡新在城建厅厅长任上一年光景，不幸患上了阴囊癌。被割去了睾丸以后，化疗、理疗，中药、西药，顶顶髙级的医生，最最先进的手段，但都没能堵住癌细胞大军的东突西进。癌细胞们以坚韧不拔的毅力，前赴后继的勇气，奋搏了整整三年的时间，牺牲了无以数计的同胞为代价，最近终于突破了核心堡垒，攻占了胡新最后的阵地一一膏肓。

　　胡新再次昏迷不醒。众多亲友、同事车水马龙似的前来探望，各自揣着天知道的心态，嘁嘁促促，唏唏嘘嘘。但从人们眼无泪痕、面无悲色这一点可以猜测，他们並不是来送别一位人民的厅长，倒像是送一个祸害百姓的瘟神！

　　只是悲哀也罢，庆幸也好，人们万万想不到的是，眼下僵卧在床的胡新正忙活着呢！他正在亲自主持召开一次毕生最最重要的、也是最后一次会议一一问心会。他想通过这次会议来梳理自己的一生，以便提炼出一个言简意赅、落地有声、荣宗耀祖、泽被乡里的定论。

　　前来参加会议的只九名核心成员，自是胡新与生俱来的嫡系。按照胡新原本的安排，先大后小，先重后次，分列名号为本心、红心、雄心、良心、私心、贪心、花心、黑心、死心。

　　心形的会议室，除上方一把交椅坐着胡新外，九名大小髙矮不一、精气神色各异的成员散乱地站在下方，等待着胡新的发问。

　　胡新按照习惯不喊姓名只喚大小：＂嗳嗳，老大、老二，还是你俩过来先说说。＂

　　话音落下，只见从会议室尖角处拐出了两颗瘦小如核桃、面带饥色、有气无力的本心和红心，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然而未等他俩走近中堂，一下窜出红光满面、壮实如球、气粗胜牛的贪心和花心，朗声冷笑着挥手将本心和红心甩往一边：＂你们有什么资格报告头功，哈哈！＂胡新见状喝道：＂老六、老七，不得无礼！＂

　　＂尊敬的主人，＂贪心转向胡新，恭恭敬敬而自恃傲物地说：＂近二十年来，承蒙主人启重，我自临危历险，冲锋陷阵，日夜盘算，集腋裘成，数以亿计已转入瑞士银行的软币硬货，青岛、海南的两处别墅，夫人公子定居英国等等，虽然在您等新贵中并不算冒尖，但凭心而论，你的一辈子还愁什么呢？当然我不会因之止步不前，还将继续为主人效劳！＂停了停，贪心指着缩脖躬身、愣立一旁的本心和红心说：＂老大老二太过背时，毫无与时俱进的开拓精神！＂

　　胡新句句入耳，边频频含首，表示领情。因为至此他的全部资产仍然稳稳当当地落在他的名下。在一旁猴急多时的花心，见六哥歇息喘气的间隙，立即嗲声嗲气地叫了起来：＂哎哟，我说我最最亲爱的主人唷，这十多年来投您怀抱的几十个黄花闺女，您无数次的快活，我可是费尽了心机，绞尽了脑汁，想方设法，不露痕迹才有那么圆满滋润，我容易么，我？＂胡新一脸婬笑。花心更口无摭拦地接着话头：＂去香港、去泰国、去印尼，我可不只一次地提醒过您，不要去红灯区，要自制。可您却一次再次，竟超出了我的职守，嗳，终于落下了一身脏病，令我再无施展才能的机会......

　　早就急不可耐，而形若土豆、浑身墨漆泛光的黑心，大摇大摆地跨步上前，亮起了帛裂似的破嗓：＂哇呀呀！主人啊，您老总不会忘记，四年前的夏天，为了前川开发区清理拆迁户的事吧。为了处理那家强头倔脑的钉子户，我竭力鼓动您釆取挖成孤岛、断水断电、断绝供应来脅逼他们就范。就这一次您就从开发商手中进帐了八百二十万；更妙的是钉子户的老娘含恨自杀，在舆论四起之时，又是我及时献策让那规划处处长赖小子顶缸，判刑三年，而主人您却安然无恙。＂胡新佯装记忆不清，但仍和谒地说：＂呵呵，有这回事吗？老八！＂

　　黑心正要继续提醒，不太识时务的私心却抢过话头，圪圪㙮㙮地前来证实：＂主，主人哪，有，有有这会事，哪哪也也是迫不得得已所所为呀呀。＂胡新若有所思，像是跟着回忆似的：＂是吗？老五。＂私心说：＂当时您您老並没有意识到事情会闹闹到不可收拾的地地步。因为您您有有𠆤习惯思思维，帮那那些大佬办办事，不不会没有有回回报的。＂私心边说边瞟了一眼站得远远的良心，接着说：＂这这件事，四，四哥他还还是出出了点子的，您老事事后不不是划划了两两百万进进了頼处处长他老老婆的帐帐户里了吗！＂

　　痩小干瘪的良心把头摇得不浪鼓似的，他想否认这不是他的功劳，仍然是黑心的机谋：＂不是的，那仍是八......，八黑心瞪了老四一眼，不怀好意地说：＂四哥呀，别太谦虚了吧！＂他横了一眼靠边站着的雄心，说：＂其实，有有三哥在，在，我们是是什么都无无所顾顾忌的！＂

　　雄心听到老八的称赞，一脸无愧的神色，走前几步回顾起自己恪尽职守的经历，坦而然之地说：＂众所周知，主人他老人家确实从小便启重于我，我也是全力以赴，躹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这不，主人最终实现了一生夙愿。从小到大步步高升，当了官，发了财，也算得上是人上人了吧。＂胡新连连点头：＂是是是，老三功不可没。＂至于后来私心的劲头无限膨胀，花心的花言巧语屡屡受宠，老八的兇狠独霸全局，逼得他无立足之地，只能退居旁观。这时的他，深感主人对他早已淡漠意尽，事实又是自己已无能量，一点也不想再与兄弟们一争髙低。因此，雄心说完话便退到了一边，当起了听众抑或观众。

　　胡新颇感得意，觉得自己的前半生混得还算不错，很有成就感。便忘形地招呼红心说说：＂哎，老二哪，那你说说，在我大学毕业，填写志愿时你曾经提醒过我，要一颗红心，两手准备。要我立誓跟党走，为人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我以后的行动怎么样啊？＂红心点头称是：＂相当的不错！您老以二十个青春年华，党指向哪里，就奔向那里，勤勤恳恳，受辱负重，忘我工作。您终于博取了组织上的完全信任，早早地加入了组织，逐年被评为单位先进，市级先进，直至省级劳模。在此同时，您又不负信任挑起重担，副科长、科长，副处长、处长，38岁那年被擢拔为副厅长，三年后便登上了厅长的宝座，管辖全省的城乡基本建设，可谓权倾一方吧。呵呵，主人您老相当的不错哇！＂

　　红心热汗滿面，气急嘘嘘地继续：＂主人，主人啊，千不该万不该，老六和老七太过嫉妒，他们联手来对付我，将我挤到一边，占了我的位置，开始主导您老的思维言行，令我暗然失色，再也无能为力。＂说完话，擦擦汗，恨乎乎地退到一边。

　　＂好好好，好兄弟们，大家都是任劳任怨，劳苦功髙，有目共睹。在这里我谢过了。＂说着，站起身來躹了一躬。然后坐下来又说：＂我说老大啊，你身为大哥，自是站得髙，看得远，今天你就来概括一下大家的发言，说说你的想法吧。就算是受委屈了，说出来也会舒服许多。＂

　　本心虽表面虚弱，却中气尚存。他想，既然主人在这个时候还能看重于他，想想也不可辱没自己众领之首的地位，不可自弃应有的职份，不可再让老五老六老七老八这些小子专横跋扈，肆意妄为，将主人一推再推，推入火坑永难超生。便走上前来，干咳了几声说道：＂主人，恕我直言。您老出生贫寒，祖宗三代躬耕桑田，本性淳朴。那时的我时时提醒您老：心主身形，形只是承载心的躯壳；心，只是感受生活的容器，把酸甜苦辣尝尽，将名利得失撇在一边，留下清气温暖在人间。不幸的是，随着主人您权势日增，诱惑潮涌，放松了对老五的控制，纵容了老六的膨胀，老七他更肆无忌惮地嚣张尘上......

　　老五老六老七见老大竟然当众指责自己，气得哼哼；老八忍不住跳将起来，指着老大的鼻子大骂：＂好一个背时货，你只知固守本真，如何造就主人的幸福？而今还大言不惭，乱喷臭屎！＂本心强忍怒气，反唇相叽：＂呵呵，你懂得什么叫幸福吗？告诉你，这幸福本无关名利或财富，身心安顿才是幸福；一朝为官能造福于一方大众才叫幸福。名利得之又如何？不过是过眼烟云而已，虚幻不真，建立在民众痛苦之上的名利更是肇孽，是犯罪！这种所谓的幸福只能给主人带来身疲心痛。＂黑心忍无可忍，冲过来挥拳要揍本心。

　　胡新见会场乱成一锅粥，便声撕力竭地喊道：＂好啦，好啦，吵吵什么？老大讲得也有道理。不过，不过我这十几年来有苦有乐，肯定乐多于苦，享尽了人间多多的快活，也算得上名利双收了吧！＂

　　一直没能说上话、表上功的老九死心，这时屁颠屁颠地从最后面跑上前来，恭维着说：＂各位各位，主人刚才这番具有历史意义的重要讲话，真是高屋建瓴，言简意赅，主题鲜明，寓意深远哪！我想今天的会议就可以圆满收场了。主人，您说呢？！＂

　　随着死心转向胡新，众心们也同时将目光集注到主人的脸上。只见胡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似乎夹杂着：＂唔，唔一一＂的声音，最终合上了双眼。

　　......

　　新的病床前，这时众亲朋、同事们声高声低、杂乱地喊着：＂老胡一一＂＂胡新一一＂＂胡厅长一一＂。 

　　医生走上前来用手按了按胡新的颈脉后宣布：＂他走了！＂大家听了，终于长长地嘘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