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汤式稼

　　天快亮时，金堂爬到了白茅峰牛角沟，这里离大石村老家五里多路，但山路很陡，他足足爬了一夜。

　　白茅峰是会稽山脉的主峰，海拔上千米。二三百米以下是竹林为主，以上就是松、杉、青樟、麻枥等大树接天成林，靠近山顶，终日云雾缭绕。这里山麂、土獐很多，野猪、猴子也成群出没，伤人的虎狼倒难得一见。平时上山来的人并不多，难得有打猎的、采药的，也就是到牛角沟止步，这里快到半山腰了，再上没路了。

　　牛角沟林荫蔽日，藤蔓緾绕，瀑布层叠，潭水清碧。如此美景，久居山乡的人们并不十分在意。金堂就在山下长大，要不是身患绝症，他也不会来到这里。

　　金堂有气无力地喝了几口潭水，就地躺下休息，脑子里却翻腾起来……

　　父亲肺癌晚期那种近乎残忍的治疗和无奈，母亲痛不欲生的真情与绝望，给年少的金堂刻下了难以摩去的心痕。

　　从那时起，金堂孝顺母亲，勤奋农作，苦读上进，初中高中直至考进农大学习，都是优等生。毕业了，本来可以留校的他，为了能够就近照顾母亲，主动要求到会稽市农林局技术科工作，十年有余，结了婚，有了孩子，有一个美满的家。

　　胃出问题，不过近一二年的时间，吃药打针没少折腾。前天浙腹医院胃镜切片报告出来了，竟然是胃窦癌，晚期。当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后又有些想不通：自己不抽烟、不喝酒，不过饱，不……“哦！”他想到外出考察经常翻山穿林，加班加点，饿肚子是常有的事。

　　从杭州回来后，他向单位请了病假，说是要到乡下养病；告诉妻子和女儿说要出差去北方；第二天就回到老家看望已余古稀的老娘，交上一个厚厚的信封袋说“娘呀，单位派我去东北学习森林多元化开发技术，少则三月多则半年，不用记挂。这些钱你化着，我……”他拉着老娘的手，差点流下了眼泪。

　　妻女和老娘都深信不疑，因为金堂他从不撒谎。如今……

　　金堂边流泪边迷糊过去了。

　　虽是盛夏，时近黄昏的深山仍然凉意袭人，金堂醒来了。“呀！”当他睁开眼睛时吓了一跳，身边竟然围着五六只猴子。那亮晶晶红通通的猴眼盯着他，见他一醒就依依呀呀地叫着，没有一点伤人的意思。

　　金堂上山来不是等死的，他不能走父亲治癌之路；自己虽不懂医学，可大学森林药学是他的选修课，而家乡白茅峰林药丰足早有所闻，如今身处绝境的他，意欲拼死一博！

　　第一步是先要解决食物。这季节，木本果实多未成熟，蕨类郎鸡、青毛葛藤等草本根茎有丰富的淀粉和营养，还有野草莓大小麦红，灌木小果斑竹等，在这林竹交界的地方遍地都是。

　　当然重点是要寻找草药。他能识别不少草药，如七叶一枝花、野三七、地桔子、水黄连、藿香、青木香、紫苏等，最关键的一味是前胡草，它可通五脏，破郁结，消胃炎，是会稽山区域的一大名品药材……

　　金堂平时人缘好，进山后猴缘也不错。猴子们不但不加伤害，还挺喜欢与他在一起，分吃一些果子，特别是一只白毛猴娘的三只小猴子常常緾着玩耍。

　　一个月很快过去，金堂注意到自己的大便由黑变绿，肚皮瘪瘪的，这是好兆头；但他浑身无力，躺倒爬不起来，爬起来躺不下去，走路也是飘飘忽忽，终日头重脚轻。后来连那些草根草药也嚼不动了。

　　他终于起不来了，昏昏然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少天，金堂突然感到喉咙头有一丝滑滑的、甜腻腻的流质通过，一到胃里很是舒服。

　　他睁开眼睛，见到白毛猴娘的一只乳头正悬在他的嘴唇上方，而牠正用力地挤压着自己的乳房。

　　众猴子又是一阵骚动，像是十分喜悦的样子。环望四周，金堂发觉自己在一处洞穴里－心里非常感激群猴再次救命。

　　他吮吸了三四天猴奶，感觉稍为有些气力，便意识到自己是营养缺失而无力。这时民间一个单方－“蟾蜍治胃癌”撂过脑际，他知道那是比吃河豚危险还大的事呢，又转念一想这里又没有蟾蜍，但有的是林蛙，有一种黑皮林蛙是没有毒的，红的、青绿色的都不行。想到这里他决定捉些林蛙来吃。

　　以后三个月里，金堂在嚼食草根草药的同时，生吃了不少林蛙。继而，凡是能捉到的蛇也吃；最令他兴奋的是发现了野蜂窠，就掏了蜂蜜来吃，还一把把黑蚂蚁也往嘴里面塞……奇怪，虽然他常常拉肚子，但是感觉自己越来越轻身、有精神了。

　　一天，他来到水潭边喝水，那潭面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发现自己蓬乱的头发全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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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屈指算来，金堂上山有五个多月了，他想到了老娘和妻女，因自己毫无信息，一定是焦急万分。说好是最多半年的，应该下山了！

　　清瘦异常，满头白发的他背着一大梱前胡草、一枝花、野三七、紫苏等草药，先回老家看望了老娘，再到市区自己的小家见了妻女。那悲欢离合的过程可想而知。

　　在家休息了三天，清理了全身，换了衣着，金堂来到杭州浙腹医院要求复查。结果出来了，肿瘤不见了。医生们瞪大眼睛，没法相信眼前的“死刑犯”，过了半年，怎么又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