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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上传人: 发表时间:2014-09-30
青衫随笔说
陈裕新
住在美国,用中文写作,为世界上认识中文的读者提供可读性很强的作品,这种精神,是什么精神?是爱国主义的波及吗?是爱家主义的盈余吗?好像都不完全是。若生造一个可能被各位读者都认可的主义,可谓之爱文主义。不管神马人,总归有些主义要奉行,或受到驱使。爱文不是爱问,但也有些相关。但凡爱文化之文,难免有学问之问。若问青衫君写的神马作?从新网发表所见,青衫君写的是用中国画散点透视法观察以及用西洋画速写法收集的素材经过审美提炼形成的中文佳作。这种审美,包括一般意义上的审,也包括特定意义的审,也就是审核美国之审。这就是青衫君的随笔。倘若美国人以为居住美国必须用英语写作方合其国情,我倒想打一个比方:假如美国某一位白人姑娘脸上有小痣一点,唯我中国话方能简明双关地谓之正宗美人痣。有此一点,其人反而显得活泼健康,俏皮妩媚,尽管这一点颜色和周围肤色不同。爰作此说。
用了“妩媚”一词,似乎有些献媚的不良动机,其实不然。但为及时避嫌,还是趁早交代为是:这个词是从辛弃疾先生的菜园里面偷来的好字眼。确实,按照词典定义,妩媚表示花卉和女人的姿态的优雅。然而,作为豪放派词人的三五个代表之一的辛弃疾,也有过使用该词的记录。他在《贺新郎(二首)》中,发出“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的惊天一呼之前,仿佛欲扬先抑似的作出了著名的“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的充分抒情的拟人格的修辞。辛弃疾笔下的妩媚的青山,似乎并非单一的姿态优雅而已。青山寄托着作者心目中追求的哪怕等同于乌托邦的好社会理想,虽然无言,却有实体,所以可诉。阅读青衫君的作品令人感受妩媚,原因大致如彼。青衫君不是一个好画家,而是一个能够设计老高卢或古罗马风格纹样的很优秀的好画家。家里生肖不全,一画就在墙上熠熠生辉,好比神笔马良。画家热爱青山绿水,感知一花一叶一世界,又把感受写将出来,总是爱美之心在作怪。画家在寻找人间净土时,总带着“天尽头何处有香丘的情结”奔走。掌握中英双语、心越东西重洋的人士笔下,总透出别具一格的聪慧和文采。可惜本人肉眼凡胎,不识好歹,有意效颦,动辄“懂嘛不懂,轧来当中,妨碍交通,破坏市容”,赛过“猪八戒说他是个人,让全世界的猪都笑了。”
青衫君的作品中,有几篇记录了勤奋的健康的敬业的年长的美国女人。这是否是美国特色,不好妄断。说是一种我不多见的奇闻,大概可以成立。作为读者,读到这些文字,犹如得到敬老期间的微笑服务和便宜优惠。其中一篇讲了八十五岁依然生机勃勃地供职于飞机空勤服务的奶奶级人物。由于具备“飞行”、“很牛”以及“奶奶”三个要素,所以简称为“飞牛奶”,若非作者亲眼目睹,只会让人觉得是《天方夜谭》之盗版。另一篇讲作者的朋友,本来有望在其上司退休后,可顺理成章地接班升级加薪。不料这位上司,也是“飞牛奶”式人物,法定退休年龄过后很多年,还是一如既往地上班下班,所主管的业务绩效,有增无减。我曾十分敬仰地朗读并且背诵过“每日挖山不止”的名句,现在,这种敬仰似当有所扩大,方合中央电视台开讲《弟子规》所教“泛爱众”之旨。青衫君试图为漫长等待的朋友出谋划策,然而,不知计从何出。阅读至此,读者都会发出会心的微笑。我也曾十分认真地学习过“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的教导,并知道这些好榜样,除了中国的,还有外国的,如若尔曼·白求恩。这些“飞牛奶”是不是好榜样,领导上没有明确指示,我也不敢贸然学之以获无穷的力量。其实这种小心也不为过。占着方便之坑而不开方便之门者多矣,若引“飞牛奶”为据作终身登临状,造成人我便秘,反而沮丧。要说得到优惠,则是明摆着的。看一场美国大片如完全虚构的《阿凡达》每人要支付领导上核价批准的人民币一百元,看这些真实的“飞牛奶”故事,登录新网就可免费阅读。难道不便宜吗?难道便宜没好货吗?空气最便宜了,难道不好吗?
青衫君还介绍了一些画家的故事。最近一篇是无墨作品,即用鼠标“画”的中国戏剧人物,十分精彩的电脑中国画。使读者得以分享艺术,可谓普及有功。如果面对画面,总是“外行看热闹”,不领会“内行看门道”,也乏味。有一篇记录了街头邂逅一对风尘仆仆的画家夫妇的经过,使读者看到一幕真实版的“人在旅途”。因为真切,所以动人。因为感动,所以能“留下深刻的印象”。青衫君追寻早年求学时老师介绍的一位杰出的前苏联画家的踪迹,更是如此。从南山路开始,到俄罗斯,到美利坚,到大城市,到小地方,一直追到作为该画家人生和艺术创作的句号的纪念馆为止,随着阅读,读者经历了同样的跌宕起伏,受到了艺术之手无形而有力的推动。其中提到为学生介绍这位杰出画家的美院老师,在文革中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的方式和场景,让读者也痛惜不已。阅读这些文字,很可“动心忍性”而得到不让恶梦重演的锻炼。《日瓦戈医生》曾是禁书。50年后,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中译本,热销空前,一年之内,重印5次。该书第二章第十节有一段话:“‘人’这个音,听起来没有丝毫傲气,随着母亲们的摇篮曲,和世界上所有画廊的崇高,向各地传播。”可见美术的影响所及。所以,喜欢读书的人,大都也喜欢读画。见到“墨宝”,各叙己见,理所应当。没见画作,则难以有感,岂可“乔太守乱点鸳鸯谱”?所以青衫画评,总附照片,以供参考,使读者仿佛阅读“绣像”本或“看图说话”本一般。看来图文并茂,无论纸上还是机上阅读,都是悦读的前提。画家兼“写手”的青衫君如此说话或者说画,想必对“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之论早已了然且有灼见。
近日以实话实说为人信服的崔永元不但严词抨击强拆,还遗憾地指出各地通过拆迁得来的地皮,造了无数千篇一律的楼房,以至于“中国200多个城市面貌雷同”,“好比一胎生出200多个一模一样的孩子”。美学缺失所造成的低级重复,就这样形成苦涩的自嘲。以前有过一个时代,无论男女老少,都穿蓝色的毛装,以至于不怀好意的老外讽刺我们是一群蓝蚂蚁。后来,如同《国际歌》所唱的“让思想冲破牢笼”,服装很快变得五光十色。不想如今城建又重蹈蓝蚂蚁覆辙。要革此前所革,如改已画之画,难度不大,代价不小。所以,读一些美术作品,学一些美学原理,对于参政,对于议政,对于施政,都有好处。两千多年前,有个名人叫做子产,孔子认为他是“古之遗爱”,治国有方,是个人物。子产坚决反对学徒管理政事,也不让生手操刀割肉,不许无赖量体裁衣,不准病夫驾驭车马,尤其不用幼儿监理营造,因为他怕房子倒塌白送性命。他的理论是“闻学而后入政,未闻以政学也。果若行此,必有所害。”(原文见《左传》,参见《古文观止》所载《子产论尹何为邑》)听了崔永元的实话,读了子产的高见,认为两家所说,有一些道理和美学相通——如果一个画展所展出的作品,全是一模一样的,有什么看头?
美学的要义,或许相当于“一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没有梅兰竹菊多孤傲的个性,就没有万紫千红总是春的共性。历史学家杨匡汉对“和而不同”的经典论断做过研究,认为这个概念不是孔子的首创,而是比孔子早两个世纪的郑国的史伯的原创。史伯认为,西周从强大走向衰退,原因在于周王“去和而取同”,也就是将直言进谏者“去”之,把佞臣小人“取”之造成的后果。这正是“和实生物,同则不继”的规律的惩罚。史伯有个著名的命题,叫做“以他平他谓之和”,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使相异的事物协调并进,才能达到“和”的境地。有了这样的“和”,才可以“丰长而物归之”,也就是年丰物富,人心稳定。不然,“以同裨同,尽乃弃矣”,也就是说,总是以相同的东西叠加,不允许存在差别,也没有竞争,结果就是生机荡然无存,同归于尽。这些话,既不是外语,也不是密件,在《国语》的卷十六《郑语》中,就可以查到。《国语》和《战国策》合订本,在新华书店可以买到,价格不高,比吃一顿美式快餐肯德基便宜得多。
美术,顾名思义是研究和把握美感的技术。美感的形成,需要取舍,需要积累。青衫君在风光旖旎的富春江畔工作有年。这段经历,对形成文笔流畅,“针脚细密”的文风,对形成色彩调和,构图丰满的画风,无疑有益。《马可波罗游记》第151章把当时的杭州称为“蛮子国都行在城”,即已告灭亡的前南宋国都之代名词。其时,华贵尚有残留,“有一大川自此行在城流而入海”。这条大川,就是钱塘江,也就是富春江的下游。而富春江上游以及上游的上游,叫做新安江和信安江。一条大河,四个名字,正是和而不同的绝妙写照。信安江在安徽境内,涓涓细流,宛如豆蔻年华的少女,“长在深闺人不识”。新安江今成水库千岛湖,当年却是“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富春江则是《诗经》所言“巧笑倩矣,美目盼矣”的举世闻名的美女,拥有一顾倾国,再顾倾城的天然魅力。南朝梁朝的吴均,作《与朱元思书》,称“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全文刻在富阳鹳山的石壁上,和分别收藏在浙江博物馆和台湾故宫博物馆的元朝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一样,流芳百世。钱塘江,在龙女牧羊委托柳毅传书的神话中,被描写为刚强勇猛的男子汉,因为嫉恶如仇,所以暴跳如雷。但是,欲与上游三姐妹保持性别一致,不妨比作擂动战鼓指挥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巾帼英雄,如穆桂英那样威风凛凛的女将军,更加和谐。
有些辞书和有些诗解认为,古人所说的青色就是黑色,理由是青丝就是黑发,垂青之眼就是用黑眼珠看人,而不是翻白眼,则青衫就是黑色的衣衫,包括江州司马的那件官服,都是黑色的。此说令我困惑良久。如今因为多次阅读青衫君的随笔且屡屡有感,不免重新对存疑之青黑同一说再作探讨,但,与某某中学红会黑会辩论和某某克兰颜色革命无关。探讨之结论,认为青色不等于黑色。青色来自蓼蓝,有“青出于蓝而青于蓝”可考。黑色来自松烟,有文房四宝的徽墨制作工艺可查。所以青色和黑色如同清官和贪官不可混为一谈一样,是两种颜色。青丝表示黑发,和青春表示年少,都是借喻。青眼表示黑眼珠没错,老眼昏花时,昔日黑宝石一样的光彩照人的黑眼珠成为浑浊的毛玻璃,甚至厚实的白内障,就像缕缕青丝变成散乱白发,青春年华变成老气横秋,不可同日而语矣。漫长的黑夜,赐予我们中国人黑色的眼睛,和黑色的头发。我们称之为青眼和青丝,是因为我们要用黑色的头发,来象征和纪念优美的青春,还要用黑色的眼睛,来寻找和发现代表青春的光明。
至于服色,我国数千年奉行等级分明的管理体制,因而服装的颜色,也各有相应的规定。基层群众,是“黔首”,是“布衣”,是“白身”,没有神马色彩可以炫耀。商人排列士农工商四民之最后,为了招徕顾客,容易辨认,只能穿本白的织物,有《三国演义》第七十五回“吕子明白衣渡江”的故事为证。农民穿最耐肮脏的深褐色“一裹穷”,也就是《孟子》提到的“褐宽博”。农家姑娘,除了婚嫁喜庆,平时没有资格色彩鲜明,所以“好女不穿嫁时衣”。衙门的办事人员,俗称衙役,又叫“皂隶”,穿深蓝黑色的服装。皂色就是黑色。这也是皂隶的保护色,“近君者赤,近墨者黑”,大抵如此。读书人的穿着有所不同。魏晋曹孟德《短歌行》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表达了他求贤若渴的急切,也证明了当时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可以为帝王师的人物,服装是青色的。清朝杭州人袁枚中举,披红跨马游街,其诗提及“青衿乍着”,“红粉争看”,可见从魏晋到清朝,知识分子的服装以青衫为标识一直没变。何以如此?或许与彼“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能力有关。随着官阶上升,服色也有变化。“江州司马青衫湿”,是因为司马官阶不高,不是红人。高官服色非红即紫,或者红得发紫,所以有“满朝朱紫”的传承。最高档的颜色是黄色,“黄袍加身”,就可以君临天下。黄色中又以明黄最为贵重,阅读爱新觉罗溥仪的《我的前半生》,可以看到其他龙子龙孙可以穿黄马褂和黄龙袍,但是绝对不可使用明黄所染成的织物剪裁缝制者。
阅读青衫君的随笔,促进我翻检故纸,发现从前有不少“青衫”的故事,从而增加了许多愉快,所以成为悦读。当然,也有一些“青衫”是假冒伪劣甚至祸国殃民的,有必要在此一正视听。在读《侯景传》时,心情就比较复杂。该传载于《梁书·列传第五十》,实际上是该书最后一篇。根据《中国少年儿童百科全书》介绍,“侯景之乱”,性质与汉朝的吴楚七国之乱、晋朝的八王之乱和唐朝的安史之乱以及清朝的三藩之乱一样严重。实际上,侯景比刘濞、司马兄弟、安禄山和吴三桂乱得更凶,因为他已经推fan梁朝自立了。但《梁书》不承认这次政变,也不肯隐恶扬善,反而曝光了侯景的很多罪行,包括酷刑,令今人看了也不寒而栗。其中提到侯景“自篡立后时著白纱帽而披青袍”,说明此人希望用颜色青白的穿戴来表示他的纯洁清白的形象和尊师重教的立场。这倒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吾国吾民对于颜色取向以及衣冠取人以及青衫具有社会良知的象征意义的传统意识。另一件不那么正宗的“青衫”,来自鲁迅1920年发表的小说《风波》里面的“又矮又胖的赵七爷”。1917年六七月之交,北京发生张勋复辟事件,“皇帝坐了龙庭了”。消息传到遥远的南方乡下,遗老赵七爷放下一度盘在顶上的辫子,穿起“宝蓝色竹布的长衫”,前来向曾经醉后骂他“贱胎”的七斤一家问罪来了。赵七爷不过是个“邻村茂源酒店的主人”,按理不能穿“青衫”。然而此人为了显得鹤立鸡群,或者说吓唬起来更有扮相,也就公然反串角色以欺压不知礼仪的农民了。尽管张勋复辟前后不到半个月就呜呼哀哉,这个事件引发的“风波”,却余音袅袅,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不绝如缕。由此看来,穿着打扮倒也真的不是仅仅个人爱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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