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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渡纪事 六、铁公鸡拔毛,一撸一大把

作者:  上传人: 发表时间:2014-09-29

六、铁公鸡拔毛,一撸一大把

 

  铁公鸡是铁义华、铁义胜兄弟俩祖上传下的外号。铁家并不打铁,而是卖烧鸡的。铁家慷慨仗义,赚了钱不置房子不置地,也不置金条买古董,而是乐于救人危难,不分党派,不分贵贱,济公好义。用铁家祖上的话说,是:别人存金银,铁家存交情。所以落下“铁公鸡拔毛,一撸一大把”的美誉。


  铁义华之子铁礼师在l947年共产党大扩军时,跟着伯父铁义胜之子、堂哥铁礼贤参加了解放军。因为铁义华头两胎生的都是女儿,弟弟头胎生的儿子,所以到下一辈时大小颠倒了。铁礼贤自己后来葬身在西藏雪域高原。铁礼师却全身而退,没留一处伤疤,复员回乡当了县商业局长。


  改革开放后,铁礼师响应党的号召,在全县第一个停薪留职,实现第二次华丽转身。他带领铁家后人成立“铁氏烧鸡经营部”,后来蓬勃发展,升格为“铁氏泰和祥烧鸡股份有限公司”,成为全县纳税大户,风光比当商业局长时更有过之无不及。直到八年前,才第三次功成身退,回家休息。他厌倦会议、剪彩、题字等活动,跑到乡下躲起来,图个清静自在。


  他住九渡4号养老小院。我登门拜访时,老人早在门口等待许久。太太说,听说你要来,急得不得了,老早就到大门口等去了。我听了很感动,双手握着老人的手表示谢意。铁礼师老人说,你们一家都在南方,我也不容易见着。我和你舅在刘邓二野部队里的时候,在一个连,那时他腼腆得像个大闺女,一说话就脸红,怎么也想不到他后来当了师长!


  铁礼师腰板挺直,声音洪亮,满面红光。怎么都难想象他是一个高龄的老人。他是六个小院二十多户中年龄最高的长者,也是唯一的一个级别最高的离休干部。


  保姆送上一壶红茶和一只铁家熏鸡,我们顺着肉丝,一绺一绺地扯下来,细嚼慢咽,一边慢慢闲聊起来。老人的思维相当清晰,记忆力尤其好。说起陈年八代的事,清清楚楚,如同昨天刚刚发生。
 
  (一)铁公鸡与五更炉


  铁家迁得晚一些,是清朝初年最后一批迁来的。当时九渡镇已经热闹起来。只是周边村庄依然稀少。铁家在山西人口较多,属于“六口迁二”之家。父母留下了小弟小妹二人相守,由哥哥弟弟两人应迁,为的是兄弟有个照应。


  千里跋涉,历尽艰难,兄弟俩从山西洪洞县一步一步走到山东鲁西平原的东昌府阳谷县境内。


  在路上,铁家兄弟已经听说,山西分到山东的移民主要分配到东昌府(今聊城市)与曹州府(今菏泽市)两地。云南、四川移民多分配到胶东一带。河北枣强一带移民多就近安排在济南府了。


  越靠近山东,消息越多。传说东昌府地界的大运河两岸,一眼是望不到边的平原,良田沃土,尽人耕种。从吕梁山区地少人多的地方下来的铁氏兄弟非常兴奋,暗暗庆幸自己命好,分到一个好地方。


  因为官府担心族人聚众闹事,所以规定一姓族人不得同村,尤其是兄弟必须分开。结果哥哥被分到九渡镇胡官屯;弟弟被分到张秋镇王官屯,相距三十里远。


  官屯者,是官府设立的移民屯田聚居之地也。


  平原没有石头可用,又没有煤炭,烧砖困难。住房多以黄土打墙垒成,上面架房梁檩条,覆盖芦苇或高粱杆打制的箔,上加泥土拍实。虽然土气,但冬暖夏凉,倒也实用。


  兄弟两人各自住进早来的乡亲帮助垒盖的土房里,孤身一人,夜晚倍感寂寞。


  仲秋将近,思亲尤甚。他们小时跟老师读过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的唐诗: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看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哥哥铁老大想:弟弟还不到十八岁,又没有娶亲,衣服破了有谁补?弟弟在家从未做过饭,他三餐饭吃什么?生了病有无人照看?想到小弟可怜,两眼落下泪来。


  中秋节前,他决定到王官屯去看看几十里路外的弟弟。他包了一包袱自己家的红枣,往篮子里装了二十个他攒下的鸡蛋。又觉得少,看看,逮住一只大红公鸡杀了。


  他依照母亲教的方法,洗净,往鸡肚里塞满香葱、生姜,在铁锅里放入花椒、茴香、桂皮、咸盐等,加水慢火煮熟。香气弥漫开来,真是美极了。只是汁水淋漓,不大好拿。


  他想了想,将院子里春天修理梨树、桃树、枣树砍下的枝条点燃,将煮熟的公鸡用铁丝吊起来熏烤。汁水慢慢干去,皮缩肉裂,色彩呈熟栗子般的红色,好看极了。闻一闻药香扑鼻,令人馋涎欲滴。他非常开心,到水塘边采了两张老大的荷叶,洗净,抹干,把鸡包了,看弟弟去。


  弟弟铁老二年少,还不到十八岁,突然离开父母兄长,独自生活,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作了多少难,流了多少眼泪啊。以前,大事小事听哥哥吩咐,啥事都不用操心,跟着哥哥做就是了。多省心。现在什么都靠自己。


  中秋到了,一定要去九渡镇胡官屯看哥哥。他给哥哥包了一包袱自己种的花生,又摘了十几只酥梨。杀了一只公鸡。为了让哥哥吃个新鲜,中秋节他四更起床,五更点火,在他的炉灶上煮鳼,他估计着加了多种香料,又加了点咸盐,整整煮了一个时辰,直到异香扑鼻,他才熄火。盛出来,又用果木炭火熏烘干燥些,用油纸包了,放到篮子里。


  红日高照时,哥哥沿着运粮河从北向南看弟弟去;弟弟沿着运粮河从南向北看哥哥去。当地百姓不称运河,都称运粮河。


  中午时分,兄弟俩在运河边上的重镇--阿城镇的中心闹市区剪子股地段相遇了。


  兄弟俩拥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哥哥说:“我一天到晚挂着你。你过还好不?”


  弟弟说:“好!我打的麦子吃不完,种的花生收一大炕,晒的红枣滿院子。我还给你带了哩!”


  哥说:“饿了吧?走了一上午的路了。我给你带了鸡哩!”


  弟弟说:“哥!你饿了吧?我也给你带了鸡哩!”


  哥哥解开荷叶,异香扑鼻。在绿叶的映衬下,更加红亮。


  弟弟解开油纸,异香扑鼻。在阳光的照耀下,金黄透亮。


  他们坐在运河边的一处石桌石凳上吃起来。河上飘过的微风吹过河道,掠过街市。


  是什么这么香呀?停在码头边的船上问。


  是什么这么香呀?赶集的人四处张望寻找。


  运河沿上饭店的掌柜最先闻香寻到。


  他端详着弟弟吃的这只又黑又红又亮的大公鸡冠子,说:“原来是铁公鸡呀!”围拢的人都笑了。


  他又问哥哥吃的这只金黄色的鸡,问:“这叫什么?看不出来。”


  弟弟顺口说:“我今天五更天点炉子煮的熏的,就叫五更炉吧。”


  掌柜的说:“下集你送几只卖给我好不好?我出好价钱给你。”


  哥哥弟弟对望一眼,互相点头,齐声说:“好!”


  正是秋天。农民家家家户户,年复一年,在春末夏初养小鸡。来年母鸡留下生蛋。公鸡杀了过年。那些俭省的人家舍不得吃,把公鸡拿到集上卖掉。去年的公鸡已长到两三斤重,正好做熏鸡。公鸡又多又便宜。


  弟弟跟哥哥回到家里,一块做熏鸡。


  送到阿城饭馆里,二十只鸡全收了。价钱很好。过了三天,掌柜的派徒弟送信来:下集送五十只。十天里一、四、七有三个集,每集都这样送。


  又送到九渡镇上的饭馆里,掌柜的早听来往的船家说了阿城镇卖熏鸡的事,就按阿城出的价钱收货,十天里二、五、八有三个集,每集也要五十只,今后都这样送。


  兄弟俩高兴极了。天天有活做,天天有钱赚。赶集回来,晚上在油灯下数完钱,兄弟俩惊了一跳:能赚这么多啊!兄弟俩决定,把地租给人家种。兄弟俩合伙开烧鸡锅了。


  铁家兄弟发了。


  五更炉烧鸡卖遍四方八镇,北占东昌府,南霸济宁州。铁公鸡由于异常干燥,常温下一年不坏,成为远途路上的干粮,慢慢下酒的佳肴。随船运到通州,传到南洋。


  四百多年下来,铁家已成东昌府的富商大户。


  铁家有了钱,毫不小气。自己没建深宅大院,没穿绫罗绸缎,没吃山珍海味,也没广置田产,除了培养子女读书舍得花钱外,生活上还过普通百姓日子,只是好一些而已。但为别人,非常大方。赈济灾民,他开的施粥大棚最多。九渡镇在运河上修大桥,铁家和惠家捐的银元名列榜首。四方乡亲称颂铁家是:铁公鸡拔毛,一撸一大把。就是土匪敲诈“借钱借粮”,铁家也顶顶爽快。土匪头子华一刀拉走八车麦子时宣称:谁敢动铁家一个指头,老子亲手宰了他。几百年来,铁家白道黑道皆通,平常日子,平安无事。


  铁家祖先对家人留下的祖训说:


  谁,我们也不敢得罪。那个过路的神仙,都能要我们的命。我们也不管他们是那一党那一派的,反正都是我们中国人。


  亲兄弟打架,旁人分得清是非?我们都不掺和。


  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挣了钱,花到有用的地方就值。


  良田千顷,日食三餐;广厦千间,夜眠八尺。钱多无益。


  命比钱重要。钱是人挣的。要是人没了,那啥都没了。


  五百多年过去了,铁家义气名传八方。到了铁义华这一代,他又加了几句话对家人说:


  别人存钱,我们存交情。


  钱有用完的一天,而交情用不完,子孙后代,辈辈受益。


  正是钱家的这种独特的思维方式,在乱世保护了他们的安全,使他们多次死里逃生。铁家想不到的是,交情换了时代,也会黑白颠倒。


  抗日战争时期,铁家为国民党军队捐助过百石粮食,得过国民政府的表彰。铁家也为共产党的抗日游击队买过成批的钢枪,受过共产党的赞扬。铁家又曾为抢救被捕的共产党地委专员,不惜财力,动用各方力量,将其救赎出狱。


  那是1941年前后的事。老大铁义华在聊城办完事准备回家时,在古楼东的东关大街闹市口,一个年青人靠到铁老大耳旁说:铁老板,我家先生请你吃杯酒。你跟我来。


  铁老大本想不去,但时局混乱,谁都得罪不起,既然被人跟上了,看来不去也不行,问也无用。就默默跟着上了运河边的一家酒楼的单间包厢。


  对方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举止文雅。年青人介绍说:铁老板,这是聊城师范的胡老师。


  胡老师很有礼貌地说:铁老板请原谅,实在冒昧。本想到九渡府上登门拜访,但怕给您带来麻烦。还是趁您来办货时方便些。这里人来人往,三教九流都有,不惹眼。


  铁老大说:原来是师范的老师,失敬失敬。我与师范素无来往,不知胡老师有何见教?


  胡老师说:遇到点难事,想请铁老板帮帮忙。


  铁老大打量着问:缺钱?


  胡老师说:缺人。


  铁老大疑问着说:请直说。


  胡老师说:一个姓裴的朋友落到聊城监狱里,想请您帮忙捞出来。


  铁老大:犯了啥事?


  胡老师:老裴鼓动几个国军的朋友投八路,被国军那边查出来了。


  铁老大:成了?


  胡老师:成了。事后查出来,把老裴给抓了。


  铁老大:判了没有?


  胡老师:还没判。内部传出消息,可能死刑。所以有点急。


  铁老大沉默片刻,对胡老师说:这事难办。要是判个三年两年的,咱舍得花钱,托托人,就能捞出来。死刑管得很严,不大伸得进手。人不好找。


  胡老师说:我们明白,所以找您。都知道你人脉通天。


  铁老大问:兄弟高看我了。我不过是个买卖人。不知现在落到谁的手里?


  胡老师说:现在你表兄弟、监狱主任胡福星手里。


  铁老大说:怪不得找我。但胡福星不是我亲表弟,他是我母亲娘家堂兄弟的儿子,我们只在过年时打个照面,平时并无来往。


  胡老师说:认识就好办,试试吧。组织上了解到,胡福星此人一贪钱,二好色。他刚刚搭上评剧院演红娘的名角小桃红,还没上手。现在他在东关租了房子,想金屋藏娇。这是地址。胡老师从身上掏出一张小纸条,用铅笔写着:胭脂胡同26号。又掏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三根金条。


  胡老师说:共产党是个穷党,和国民党不能比。我们知道捞人上下花销大,这点钱不够。但我们筹这三根条子己经很不容易。请铁老板体谅。


  铁老板瞥了一眼,说:只要花钱能办成的事,就不是难事。钱不够,我可以帮一些。恐怕这事不只是花钱能办成的事。这才是难事。


  胡老师说:共产党深知铁家的为人,久仰铁老板仗义。请您务必帮忙。此人关系重大,党和人民一定会记住您为革命立下的功劳的。


  铁老大已无法推托,答应尽力周旋。


  铁老大以母亲病重,想念娘家亲人为由,将监狱主人胡福星请到家里,趁着酒酣耳热,悄悄说明了原由。


  胡主任沉默许久,说:大哥。这个不好办。死刑犯管得太严。你接这个烫手的山芋干啥?


  铁老大说:我受人之托,不好推辞。现在日子不太平,谁知道谁以后怎么样?咱们兄弟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铁老大拿出五根金条和一副翡翠项练。对胡福星说,条子是他们和我,给兄弟你办事打点的。这副翡翠项练是我前年下苏州时花高价买下的,一直没舍得用。真正的老坑冰种,罕见的上等货色。现在兄弟你也许用得着。


  胡主任眼睛都直了。凭这个,一定能把小桃红乖乖拿下。他顺水推舟地说:你老哥交代的事我敢不办?再难也得试试。


  铁老大说:仰仗兄弟!事成还有谢。


  胡主任回去,搜遍各县在押犯人档案,找了一个身高、体重大致相貌与共产党地委专员老裴相似的犯人江某调来同时提审,趁回监室时与准死刑犯单间囚室的老裴调了包,把老裴换了出来。


  胡主任给老裴换了狱卒士兵服装,在随同押解犯人去县城的路上,借口去厕所时逃跑了。地下党早布置好的营救人员迅速安排转移。老裴解救成功。


  随后又制造了裴犯自杀身亡,申报结了案。过了些天,又制造了犯人江某病故火化的档案。


  胡主任收买属下,瞒天过海,手段老辣,做得天衣无缝。


  铁老大又请胡主任来家以探望姑妈为名,摆宴致谢。自己又拿出三根金条给胡主任表示酬谢。胡主任已用那根上等翡翠项练栓住了小桃红,也很满意。这次又得那么多条子,又讨好了表哥与共产党,觉得十分划算,非常高兴。


  师范的胡老师,代表地下党万般感谢铁老大,声称铁老大为革命立了功,党和人民是一定不会忘记的。革命胜利后,一定要公开表彰,在经济上给予补偿。


  铁老大摆摆手,谢绝了。


  此事再不提起,如一阵微风刮过,被人遗忘。


  又过了一年多,到了抗日战争末期。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老大铁义华家里猛然撞进三个蒙面人,手持短枪,拿手电筒照了一下,说:“没错,铁老大,是他。”就蒙上面套,拉走了。


  铁太太以为土匪绑票,因为已经经历不止一次了。所以她倒不很慌,大不了破点财赎回来。只是担心儿子铁礼师也落入土匪魔掌,那要价就大了。她赶紧跑到隔壁兄弟家,急喘喘地对铁义胜家说:“义胜!土匪抢人了,把你哥拉走了。我怕他们祸害孩子”


  铁义胜对儿子说:“礼贤,你带着礼师快跑!别走大门!跳墙!”


  好个铁礼贤,右手抓起一把菜刀,左手拉着十二三岁的堂弟铁礼师,一连跳了三道围墙,才在村东头大麦秸垛里藏起来。


  他们刚刚藏好,村北面传来两声清脆的枪声。


  第二天天亮,铁家找人,在村北牌坊旁边找到了铁义华,人已经死去。头上、前胸各中一枪,血流遍地,已经凝固。奇怪的是,身边没留下任何字据,不知何人所为,不知因何事仇恨至此。

 

  (二) 铁礼师转身承祖业


  枪击事件发生后,家里不敢再让孩子待下去。越不明白原因,就越害怕。不知道恶魔什么时候会重来。为保子孙后代安全,铁家委托忠诚的长工刘代,保护铁礼贤和铁礼师兄弟两人,悄悄投奔了在山西的远房亲戚,在当地安排读书,悄无声息地生存下来。


  一九四七年共产党大扩军时,兄弟俩商量:长久寄人篱下,终究不是办法,不如当兵去。我们成了解放军,看谁还敢把我们怎么样!兄弟俩意见一致,立即报名。


  兄弟俩都读过书,正值青春。尤其是大哥,头脑活络,能说会道,身体强壮,又有文化,难得的好兵。弟弟瘦弱些,也文静,但写得一笔好字,又机灵又聪明,很受招兵的干部喜欢。部队慧眼识人,量才录用。哥哥分配到机炮连当重机枪手,弟弟被分配到连队当通讯员。


  哥哥铁礼贤作战勇敢,足智多谋,屡立战功。从战士到班长,升排长,升连长。以后随彭德怀的一野大军,进军西北,直插新疆。


  后来解放西藏时,中央部署兵分两路进藏。一路是二野的刘邓大军张国华十八军所部,从四川入藏。另一路是一野从新疆南部沿新疆西部边境入藏。


  铁礼贤就是被挑选为优秀干部,参加一野入藏先遣队,沿西线翻越雪山进藏的。他以身作则,爱护战友,亲近藏民,最后在弹尽粮绝的困境中,患病死去。他死时对政委最后说的话既不是将革命进行到底,也没喊毛主席万岁,更不是挂念家中父母的嘱托,而是渴望地说:“我想吃点盐。我好几个月没尝过咸味了。”可是政委也无法满足这么一点点可怜的要求。


  铁礼贤多次负伤,死里逃生,战功显赫。最后却这样地倒在阿里地区的首府改则城外的雪地里,没有任何仪式,没有墓碑,只有块石堆起的一个坟包。只是凭借活下来的战友的回忆,我们才知道了这段历史。


  山高路远,天寒地冻,至今也没有铁家的任何亲人去看过这位孤魂,没有一分祭奠的纸钱。也许铁家的亲人去了,在漫山冰雪中也找不到铁礼贤的墓址了。长期的革命战争,这样的烈士还有多少?


   四十年后,他的同乡孔繁森从他的家乡聊城出发三次援藏,担任阿里地区的党委书记。孔繁森为阿里地区的发展呕心沥血,为藏族的阿妈嘘寒问暖,为藏族的孩子卖血交过学费。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葬身在改则西边的噶尔,埋葬在狮泉河畔,和东边的同乡钱礼贤为邻,遥遥相望。


  孔繁森的事迹由于媒体的宣传名扬全国,故乡聊城为他在故乡水城广场的湖边,专门建造了纪念馆。而铁礼贤和许许多多像铁礼贤一样的人,战死他乡,却没有人记得他们。那些湮没的烈士墓,连名字都不知道。他们的父母兄弟、他们的亲人,至死也不知道他们去了那里,在牵肠挂肚无尽的思念中死去,家族的后人在逢年过节的思念中,蒙上无尽的哀愁。


  我曾在山东泰山山脚下的烈士墓地里,在浙江椒江解放一江山岛的烈士陵园中,在福建鼓浪屿的烈士碑旁,甚至在浙江富阳的鹳山公园的山脚下,在那座孤零零的解放富阳的烈士墓碑前,轻轻诵读他们的名字、籍贯和年龄,生怕惊扰了他们。他们都那么年青,大多才二十岁,至多三十多一点。真叫人心痛。我曾多次轻轻地手抚冰冷的青石墓碑,如同抚摸久违的亲人,每一次都热泪横流,有一次禁不住号淘大哭。这事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甚至没告诉过我的任何家人。


  铁礼师就幸运多了。他先当通信员,一年后当文书。战争年代战斗减员多,提拔得快。三年过去,铁礼师都当上连指导员了。他和哥哥不一样的是,哥哥的部队归属一野彭德怀领导;钱礼师所属部队却划归二野名下,在刘伯承.邓小平指挥下,千里跃进大别山。后来又加入淮海战场。钱礼师所属连队却又奉命脱离战斗,押送俘虏。由于铁礼师出色完成任务,战役结朿后提拔为营教导员,进城后又提升为团政治处主任。身上却无一处伤痕。


  铁礼师所在部队的师政委苗一凡身负重伤,出院后转业到铁礼师家乡所在的地委任地委书记,带走了几个他挑选的干部,其中就有本土干部铁礼师。他开始给老政委、地委苗书记当秘书,很受器重。机关普遍认为他前途无量。


  岂知江湖险恶,仕途诡异。地委接到举报,说铁秘书是汉奸之子。其父铁义华当年是我党除奸队击毙的汉奸。我党不得将汉奸之子铁礼师安排在重要岗位,卧书记身旁。应予警惕,加以排除。


  老政委默然了。指令调查,数月无果。信是匿名的,从省府城市济南发出,没有地址,又无从对质。


  铁礼师被免去秘书职务。


  组织部长亲自谈话,说有群众来信反映,组织上必须调查,这是组织工作的规则和程序。现在没有结果,组织上也没下结论。为了尊重群众的意见和各方面的反映,组织上考虑铁礼师离开现在岗位为好。组织上经研究决定,铁礼师调到故乡所在县担任商业局副局长一职。这样对本人好,也对首长好。


  这一次,铁礼师默然了。


  八分钱(当时一封平信的邮票为八分),查半年。查不出,挂一边。真不知是荒唐还是悲哀。


  经过十几年的党文化的灌输教育,共产党员服从组织的思想,已深入到每一个革命战士的灵魂和骨髓。服从组织决定!坚决完成任务!这两句话是每一个党员每一个干部都要说、都会说的话,任何情况下张口就来。多年的政治运动,给党员清洗了脑子。党文化彻底完成了对每一个共产党员的党性修养训练,党性很纯,党悟很高。


  在中国农业社会的长期发展中,形成了士农工商的排序。商人是最末一位、最让人瞧不起的。对商业干部的要求也比较低。直到八十代年代都是这个认识。


  铁礼师服从组织安排,在故乡的县商业局副局长的位置上干了一辈子。


  文革中,清理阶级队伍,全面审查干部,全国到处都是执行外调任务的干部,提审犯人,访问老干部,走访知情人,把中国翻了个底朝天。但是,组织上并没通知铁礼师,父亲的问题搞清楚了没有,他也就不便问。


  直到八十年代初,中央提出干部要革命化知识化年轻化专业化的四化干部政策,大批大学生干部上任,老干部下台时,才通知铁礼师谈铁义华的所谓汉奸问题。


  县委组织部部长亲自找铁礼师谈了话。


  部长说,组织上已经把你父亲铁义华的问题搞清楚了。材料是从省委转下来的。铁义华当年是受地方党组织的委托,出重金把那个裴专员从国民党监狱营救出来的。但是,后来有几个在国民党内部与国军内部潜伏的我党特工暴露被捕,使我党蒙受了重大损失。党组织通过内线查明,这个裴专员在监狱审讯时的严刑拷打下,有变节行为,供出了他掌握的几名潜伏人员名单,使我党在当地秘密战线的几个环节遭受严重破坏。


  铁义华当然是不知道的。他只是受地方党组织的委派人之托营救人员,行侠仗义而为。


  后来省委除掉了这个叛徒。省委情报系统的负责人,又追查是谁从监狱把这个裴专员救出的?查来查去,查到了铁义华头上。省委分管情报工作的领导人指令除奸队,除了这个营救叛徒的铁义华,为被害的干部报仇雪恨。这是省委直接指挥干的,地方党组织也不知情。这完全是一个误会,如果省委情报部门和当地党组织得以沟通,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误伤你父亲了。

 
  铁礼师默然了,压了自己几十年的如盘巨石,竞是一场误会,不,竟是冤枉!父亲一腔热情,大量家财,冒着危险救人,却换来自己命丧黄泉,名誉蒙羞,累及儿孙。天下还有没有良心公道?


  组织部长说:“当年组织上也没给你父亲下过结论,所以也不存在平反问题。况且,你父亲也不是我党同志。至于你,组织上从来也没给你做过任何结论,也不存在平反问题。但是确实影响过对你的使用。”


  组织部长又郑重宣布:“你们老局长年满六十,即将退休。县委重新调正商业局领导班子,决定由你担任局长,另配两名有大学生学历的年轻干部。”


  停顿一下,组织部长又加以补充:“我查了你的年岭,离退休还有三四年,还可以干一届嘛!”


  铁礼师借南宋词人刘克庄梦方孚若的《沁园春》,抒发自己的感慨,他凄然低吟:“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


  在县委任命铁礼师担任商业局长文件正式下达的那一天,铁礼师也正式向上级交上了自己停薪留职、自谋职业的辞呈。此事立即轰动全县乃至全省。他是该县第一个打停薪留职报告的人!不是晋升无望、难施才华的年青人,而且是五十六岁刚刚任命商业局局长、即将离休的革命老干部!


  回到家里,他召集了家人,宣布了这个决定。同时宣布,政府已允许个体经营,发展经济。我们铁家要重振祖业,在九渡镇重开铁氏烧鸡锅作坊,取名为《铁氏烧鸡经营部》,仍旧制作铁公鸡与五更炉两个品种。


  铁礼师的儿子出国了,那是够不着也指望不上了。好在叔叔家还有个堂兄弟,就是牺牲在西藏阿里的那个铁礼贤的亲弟弟铁礼忠。铁礼忠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在家务农,另一个在聊城国营厂失业下岗,正在家发愁。恰好有人手。


  最令人欣慰的是铁礼师的老母亲还在,当年制作铁公鸡与五更炉烧鸡的秘方和程序全在她心里;最难掌握的煮鸡火候与熏鸡时间两道工序全在她手上捏着。试制两次,均获成功。


  老太太集合铁家儿女子孙,把着手一遍又一遍培训,很快,一批制作铁氏烧鸡的新人就起来了。


  铁礼师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作为启动资金,购买设备原料。在家里腾出几间房屋整修后作为制作工厂。在九渡镇租下门面挂牌营业。人们奔走相告,争相购买,生意分外兴隆。


  自从铁义华遭难,铁家兄弟俩出走,铁家已人心浮动,风雨飘摇。铁义胜仅糊口度日,无心经营。为了保护秘方与技术,在五六年公私合营前悄然关闭,堵死了这条外传的死路。这也是铁家智慧过人的地方。比那些敲锣打鼓把“把秘方献给党”“把心交给党”的人,而后来在反右和文革中被批被斗至死的人,铁家为自己也为儿孙留下另一条东山再起的生路。


  中国后来又经过六零年前后三年大饥荒,文革极左割资本主义尾巴,连鸡都不准养,吃个鸡蛋都得凭票,哪里还有烧鸡熏鸡卖?老人早把熏鸡的味道忘记了,年轻人则根本没吃过熏鸡,可怜的父老乡亲!可怜的中国百姓!如今熏鸡回归,口齿留香,原来生活可以这般美好!


  铁礼师毕竟是当过商业局长的人,知道商品的生产、质量、销售这三个环节的重要性。


  他让一个侄子抓生产,从原料源头抓起。采取买鸡与自办养鸡场相结合两条腿走路的方针。共产党办事常讲两条腿走路、两只手来抓等等工作方法,铁礼师再熟悉不过了。他首先在九渡镇门市部挂牌收购往年一至二年的公鸡,必须健康鲜活;死鸡、病鸡和精神萎顿者不要。体重在二斤以上三斤以下,大了小了都不要。买了养起来,现宰杀现卤制,一律用于熏制铁公鸡。另一路是,借款给养鸡专业户,扶植办现代化养鸡场,严格饲料管理,不准使用激素类添加剂。加强防疫,防止鸡瘟等病。他走一家强调一家,说:我们不能干砸牌子的事。不能昧了良心。如果做黒心买卖,迟早要遭报应!他严格规定并作为合同附件写明:凡违反规定者,停止收购在栏存鸡,自行处理,自担风险。立即收回借款。撤销合同,永不合作。


  铁礼师是有远见的。后来烧鸡户四处涌现,以死鸡病鸡小鸡制作,低价与铁家竞争,个个铩羽而归,自生自灭。人们相信铁家,口口相传,声名远播。


  铁礼师让另一个侄子管生产。所用鸡须现杀、洗净,晾干,卤制。不准宰杀过夜后再卤制。所需香料均派人赴产地采购,如必用广西桂皮、八角,山西黄河两岸的花椒,连生姜大葱都经过比较,有指定产地。囱制的火候、熏制的木料锯末必须是果木的,绝不允许用杨柳槐榆等当地杂木充数。熏制的时间严格规定,不得缩短。所以铁氏出的熏鸡、五更炉烧鸡,其形、色、味、香是无与伦比的。地县任何一家宾馆饭店都一定采购铁家产品。上菜时,漂亮的女服务员必定笑吟吟地介绍:“正宗铁家熏鸡”“正宗铁家五更炉烧鸡”


  随着江北水城的旅游风景城市崛起,铁家熏鸡、铁家五更炉烧鸡名扬四方,成为最佳旅游纪念食品,传遍大江南北。


  铁礼师让两个漂亮的侄女管销售。一个管本地区的内销;一个管地区外全国的外销(含义不太准确,但铁家习惯这么说)。即使是家族企业,铁家也严格考核。一律实行基本生活费加计件制;销售人员实行计件与财务收入双提成制。两个小姑娘使尽十八般武艺,竟然把熏鸡和五更炉烧鸡卖进北京的超市,上了杭州西湖边上的酒楼了。姐妹的几年提成使他们开上了梅红色的上海产丰田凯美瑞轿车,进进出出,风流潇洒,她们那般风韵,把小伙子们的口水都看出来了。


  在当地还疯传一段与铁公鸡有关的笑话。有个知名的全国女演员到江北水城演出,当地政府用铁家熏鸡招待。因女演员为了保持身段,已经几年不敢吃鸡。听说熏鸡已经走油,属减肥食品。于是大胆尝试,竟极为赞美。大饱口福后,当地陪同官员连忙备好笔墨请求题字。那演员也不推辞,但毕竟没大文化,头脑里词不多。犹豫许久,提笔写下:天下第一鸡。正欲署名,那陪同官员已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制止。说:写得好,写得好!就捧上茶杯把她拉开了。据说此墨宝由那官员珍藏,秘不示人。


  我向铁礼师老人求证此事真伪。


  铁老人哈哈大笑。他说:“假做真时真亦假,真做假时假亦真。没听说过红楼梦的这两句话吗?”


  我说:“这墨宝是写铁家的,应该归铁家才是。”


  老人说:“我哪里敢问?提都不敢提,找死呢!”


  铁家人的机智敏感竟致如此,的确使人佩服。


  商人是很忌讳与外人谈利润的。我也不犯规,只好问发展。


  老人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想问企业能有多少利润,赚了干什么。其实,也不必忌讳。我们私营企业不存在贪污受贿,也没有偷税漏税,又没有坑蒙拐骗,不怕查,也不怕问。不过也确实怕树大招风,怕那些强拉的赞助,尤其是政府的要求。。


  我们的利润支出第一是扩大再生产。现在工厂是全新的自动化生产线,投入很大,和当年低投入的土烧鸡锅有天壤之别了。所赚利润大部份都投进更新设备去了。


  第二是做善事,今天叫从事慈善事业。这是几百年来铁家的祖训,我不敢忘记,也嘱咐子孙后代不敢忘记。


  第三是提高员工待遇。我们不但为每一名员工交了三险(基本养老保险、基本医疗保险、失业保险)一金(住房公积金),而且根据每人的贡献大小购买了不同份额的商业保险。在我们县私营企业行里,我们至今仍是独一份。办一个企业,造福一方百姓。这是铁家的信条之一。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留住人才,才能招进人才来。


  铁家始终坚持,只有一流的员工,才能有一流的企业。成败都在人。


  我们铁家还是小买卖,比不上人家大企业家。铁家不敢出头,也不干什么抢救大熊猫、修复万里长城那些事。那是国家的事,铁家只是一个卖烧鸡的,瞎操心什么?


  铁家泰和祥公司只助学。而且只助本地区的学生。凡本地区七县一区参加高考者,进前两批公办大学的贫困学生,确因家庭困难上不起的,铁家泰和祥第一年资助五千元,每年五十名。本人申请,村委会与其母校共同证明,铁家协商产生名单,公开公布。加上资助九渡中小学的图书和体育设施每年十五六万元,每年四十多万,已经坚持了十八年(开始没这么多,慢慢增加到现在这个水平的)。只要铁家生意不垮,能支撑得了,就一直坚持下去。铁家后人,他们也不会忘记铁家祖训的。


  老人说:铁家不在全省搞助学。一是的确没那个实力。二是一家卖烧鸡的平头百姓也没那么大的胸怀。人得有自知之明啊!铁家在本地区能坚持下去,就很知足了。


  面对这样的老人,这样的铁家,我从内心深处充满了敬意。他们虽然低调朴实,没有豪言壮语,却用自己的辛勤劳动为人造福。他们是巍巍高山,那些贪官污史,那些千方百计掠夺人民财富的人,是他们脚下的一滩污泥。
 
  (三)奇思妙想家国梦

 
  本来采访已经结束,可是铁礼师老人却提出个要求:和我聊聊他的家国梦。


  我理解老人愿意和人多说说话的心理,立即答应了他。


  离退休老人,尤其是丧偶的老人,是很孤独、很寂寞的。原来的同事散去了;原来前呼后拥的部下消失的无影无踪;孩子都忙,忙自己的工作,忙自己的孩子,忙自己的爱好,忙自已的朋友。不到节假日,不到父母生病住院,往往连个电话都没有。


  出门一把锁,进门一盏灯。


  老人们走到大街上,看到川流不息的人流车流,心里茫然,不知自己该往哪走,到哪里去,去干什么。有时站半天也想不明白,也决定不了,只好再默默地回家。坐下,想打个电话,拿起通讯录小本本,许多人名、许多电话号码,都好像与自己无关,自己也没什么事给人家说。拿起电话,愣好一会,又放下,摁不下一个号码。


  电视上说有一个老人,不断的修马桶,原因只是因为修马桶的小伙子愿意和他说说话。


  离退休老人,不是年青人理解的那样,有饭吃有衣穿,就没啥事了。身边没有亲人的孤独无助感,被社会抛弃的悲凉,像漫上堤岸的无边海水,能将人淹没。


  文化水平愈低的老人,对子女的依赖感愈重。


  第二天,我和铁礼师老人坐到运河边的茶馆里,各泡了一壶龙井绿茶。要了一碟椒盐花生,一碟阿胶黑枣当零食。


  春风拂面,扬柳依依,阳光暖暖地照进来,舒服极了。


  铁老人心情很好,说:“来到九渡小院,心情已经比在城里好多了。大家过去都认识,或者都知道,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还行。但每个人关心的问题不一样,了解不透就不敢深谈,或不敢谈。怕冷场,没人搭理你,更怕引起争论。这么大年纪了,再得罪人干什么?还是一团和气好些。维稳维稳,现在说稳定压倒一切。”


  铁老人忽然有些羞涩,他说:我有三个梦想,想同你说说。也可能不是什么梦想,是三个问题,想问问你。我没旁人可问。


  第一个,转基因问题。你能不能给我简单的讲一讲?

 

  我一听,吓了一跳,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一个革命离休老干部,谈转基因?这么前卫?


  不该我出丑。


  刚巧不久前,我看了一个转基因的材料,就照我的理解,想着,尽量用通俗的、容易听懂的语言,解释说:


  基因就是遗传信息,这是一个很长的分子结构,好像一条长龙一样,有六十四种基本信息。这64种信息以每三种来制造每种蛋白基本因子。长龙上只有一小部分的信息来生产生命所需的蛋白。其它大部份信息没有动用来参加生产,可能有调整、控制、促进发展、免疫等其它作用,目前还没弄清楚。生产这一条长龙的基因结构就是科学上的DNA。


  所以,基因就是DNA。病毒是什么?病毒也是DNA,或者是RNA,是DNA生产的。


  转基因是什么?转基因就是把别种DNA引进,插入原来的基因里。就像把一条龙切断,把一个外物插进其间,然后又被切断,连外物一起连接起来,使它的形状、品质向人们需要的目标转变,就是新的基因了。


  现在大家比较熟悉的就是大豆、蕃茄、玉米等等这一类食品原料或制成品。


  转基因就是在这一字长龙阵上面,用重金属原子,其上涂有其它种类的基因来轰炸,把这种异种的基因,插入原来的长龙上。完成以后就是转基因。


  铁老人说:“噢,是这样。原来和中国的果树嫁接差不多。我们过去不是梨树上嫁接苹果,结出又像梨又像苹果又有梨味又有苹果味的苹果梨吗?”


  我说:“好像有点像。原先不清楚基因分子结构是否发生转化。现在有最新的报道说,嫁接已经使基因分子结构发生了转化,也属于转基因食材。


  老人问:“那就好办了。现在怕什么呢?”


  我搜肠刮肚,用我刚看过的一点转基因科普知识,小心翼翼地回答:


  怕的是,在人为改变基因分子结构,进行原子轰炸的时候,异基因会插至基因长龙的什么位置。轰炸又会产生反弹的碎片,就是被喷出来的小部份基因。这些小片们,可以彼此相连接,或者与异基因连接,或者与新病毒连接。很可能的是异基因被插入到没有功能的遗传分子去,把控制发展部份影响了,使生物的发展失去控制,无法繁衍,或者产生癌症或病毒瘟疫。这是人事先无法估计的无法控制的。


  我又加上自己的想象,胡诌说:“大约跟烧瓷器的窑变一样(窑变瓷,是指瓷器在烧制过程中,由于釉的天然成分不同,在不同的温度中,釉色发生不确定性的自然变化。这种釉色变并非是人工可以掌控的,也是难以预料的。窑变瓷是可遇不可求的现象),起码在目前,谁也无法控制,谁也无法预测结果。”


  铁叔叔像个小学生,毕恭毕敬的听着。而我的汗都流出来了。我已经没词了,快被问住了。


  老人不依不饶,又问:“那为什么还要做转基因工作呢?”


  我说:“原因很简单,大部分是想要多挣钱。可能插入一种恶基因使农作物长的又大又快。使猪禽长的又大又快,插入病毒就可制造预防的疫苗,不怕虫害。”


  我讨饶说:“铁叔叔,我不是干这一行的,我真不懂。这些也是我刚看了一点科普知识,照人家说的学舌的。”


  铁叔叔轻松说:“很好很好。我大致弄明白转基因的大概意思了。”


  铁老人又像一个孩子一样进入幻想,他问:


  我们不搞食品、不搞病毒基因,行不行?


  好基因插入好基因长龙行不行?


  比方,我喜欢你们杭州的香樟树,四季长青,树冠又大,根脉又深,又不生虫。可是它怕冷。我买回两棵香樟树苗试栽,活了。但结果过冬时全冻死了。可是我们北方的松柏耐寒,不怕冰雪,你给我在香樟树的基因长龙里,加上松柏的基因,搞一个转基因香樟行不行?搞成行道树,也像你们杭州西湖边上的湖滨公园的大香樟一样。


  我还喜欢银杏,但长得太慢;但加拿大白杨长得又大又快。你在中国银杏树基因长龙上,加上加拿大白杨基因,轰炸一下怎么样?能不能让银杏、紫檀木、金丝楠木这些优质珍贵基因加上快速生长基因,转成一个新树种?


  还有,我喜欢你们玉泉竹类植物园,尤其是那种高高的不粗不细的楠竹,像小树林一样的那种竹子。它也是怕冻,我们也给它的基因长龙,加点我们北方耐寒的东北红松白桦之类的基因,怎么样?让他们在我们在华北平原上发展起来。这该不会变异出癌症瘟疫吧。如果再加上耐旱耐碱的红柳基因,能在我国北部西北部沙漠里发展起成片新楠竹林该多好!


  这个铁叔叔、这个离休的八十多岁的老人太可爱了。谁能说一定没有可能呢!


  多少科学发明都是从科学幻想中受到启发,变成现实的。


  我说:“您的想法真好。非常浪漫。又都是为了家乡、为了国家着想,没一件为了自己。但是,我真不知道行不行。”


  铁叔叔近乎恳求的央告我:“你回去帮我到省科协、农业大学打听打听,谁能办,谁肯给办;我愿意赞助科研经费。我力量不够,但我可以多联络些私营企业家,大家集资捐款。铁家一个卖烧鸡的去问这个,很可能没人理,以为是个疯子。”


  面对这满腔热血满怀期望的老人,对家乡故土充满奉献的老人,我怎么能忍心拒绝呢?


  我答应了他,成与不成,我一定要去跑跑看。但愿老人的梦想能在未来成真。


  阳光照得暧酥酥的,春天的小麦与青草的气息飘进来,很舒服。老人建议我们出去活动活动。


  我们走到运河大堤上。垂柳的柔软的长枝,如绿色瀑布流淌,如少女的披肩长发,风吹飘飘。使人想去亲近,想去抚摸。


  钱老快乐地说:我的第二个梦想就是南水北调东线工程早点完工。运河山东段、河北段,全线通航。商船、旅游客船仍旧挂起白篷,在夹岸杨柳桃花中,在绿色的鲁西大平原上徐徐航行,那该是多么美的画面。”


  钱老非常陶醉于对未来美景的憧憬。


  我们边走边聊。


  钱老说:“九渡镇会浴水重生,比当年更辉煌。”


  我附和老人的意愿说:“规划已经完成,并且已经动工。山东段规划中是有通航设计的。您的这个梦想,可能很快就会实现!也就是一二年的事吧。”


  钱老笑了。笑容灿烂。大声向着河道说:“好啊!好啊!”


  我也受了老人的情绪感染,为他的爱乡情怀感动。我说:“旅游客船通航的那一天,我一定再来九渡,我陪你上北京,下杭州!我们带上铁公鸡、五更炉、景阳岗陈酿,喝它个酩酊大醉。”


  钱老伸出手与我击掌为誓:“一言为定!”


  我们转了一圈回来。


  客厅的吊灯发出辉煌的光芒,钱老捧着茶杯,告诉我:“我的第三个梦想是大西线调水的雅黄工程早点上马。”


  我听明白了。


  铁老指的是民间水利专家郭开提出的南水北调“大西线引水方案”。这个方案的设想是:引雅鲁藏布江水串怒江、澜沧红、金沙江、雅砻江、大渡河,过四川阿坝分水岭,入黄河,简称“雅黄工程”。经实地测算,每年可引水2O00亿立方米,相当于四条黄河的水量。经青海湖调蓄,自流入新疆、甘肃、宁夏、内蒙古;再经内蒙古呼和浩特以南的岱海调蓄,自流入东北及晋、冀、京、津等地。又通过给黄河补水,满足陕、豫、鲁三省各地的用水需求。


  我回答:“您说的是西藏之水救中国?”


  钱老眼里露示兴奋的光芒。

 

  他为找到知音满足:“这么说,你读过《西藏之水救中国》?”


  我告诉他:“我岂止读过,三遍都不止!而且是对着全国大地图一步一步、认认真真读过来的。”


  钱老说:“中央十一名由各方面专家组成的考察队,沿郭开方案提供的调水路线,从雅鲁藏布江的调水源头朔玛滩开始,沿着大西线,一直到黄河交汇处,进行了一个多月的实地考察、测算,结论是:郭开的大西线调水方案是可行的,引水量也是可靠的。这不是五八年的发高烧,放卫星,是实在的有科学根据的。中国的龙宫不在江河湖海,而在世界屋脊的冰山上。”


  我问:对呀对呀!水利专家黄万里,知道吧?


  钱老说:知道啊!他是坚决反对黄河造三门峡大坝的,渭河造成河流淤塞、形成水灾也应验了。他也是坚决反对建长江三峡大坝的,但是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悲剧呀!


  我说:“可是黄万里却明确支持雅黄引水方案。黄万里生前留下话说:我的黄河泥沙理论,长江卵石理论,有人都不能接受,再来个雅鲁藏布江引水,更接受不了啦!科学上的事,过于超前,往往被打“异端”学说。这不要紧,伽利略被投进监狱,地球还是绕着太阳转。这个雅黄工程,迟早会实现的,因为它符合科学。”

 
  钱老更加有信心了。他不像一个离休的老人,而如一个预言家、一个伟人,信心十足地表示:大西线调水工程,这一代不做,下一代也要做,总有一天会有人做。


  我却希望老人有生之年能看到开工,或者仅仅是开工的方案也好。
 

  我告别出来,已经是繁星满天。回望九渡养老小院的金色灯火,我打心里升起一股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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