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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渡纪事 七、秦家父子的真真假假

作者:  上传人: 发表时间:2014-09-29

 七、秦家父子的真真假假


  五号小院住的是解放前国民党部队起义的干部秦士保,和他从香港回来买卖古董的儿子秦安童。


  说起来,人家秦士保是解放前参加革命的干部,现在还享受离休干部待遇。但是,给共产党干了一辈子,没人记得他的功劳,倒是当了三年国民党兵,被大家死死记往。出点什么事,人们就会背后说:嗯,他是从国民党部队过来的。似乎起义归来的都是军阀土匪,反动至极,横行霸道,蛮不讲理。大摡革命电影看多了,人们就是这么个印象,谁也无法改变。


  秦士保懊恼透了。因为这个身份,又多次挨整。每次他都恨恨地说:“男人和女人一样,都得从一而终。否则,就得倒霉。”


  他儿子秦安童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他爸倒霉就倒霉在太认真上。


  什么事都较真,较真就触犯了一些人的隐私和利益,就会有人不高兴,变着法儿叫他挨整。秦士保又好吃不忌打,屡屡犯事,挨批挨斗,如家常便饭。


  秦安童接受了他爸的教训,乖多了。他在古董行里制假犯假,却发了大财,别人还拿他没办法。秦安童还泡制出一个“赝品理论”在网上发表,引起争论,双方各不相让,秦安童却名声越来越大,赚钱越来越多,在古董行里无人不晓。
  
  (一) 凡事较真 终生不改
  
  秦士保和其它小院的大多数人还有一样不同的地方,就他出身贫农,而非地主、资本家、小业主。


  秦士保父亲死得早,孤儿寡母受尽凄苦。他十四岁就当“驴驮鬼”顶门立户养家。

 

  何为驴驮鬼?就是小孩粮食贩子。秦士保牵一头小毛驴,跟着大粮食贩子的骡马大车,从河南到山东之间贩卖各种粮食,获得点薄利糊口。年纪小,几十里上百里路走不动了,就爬到小毛驴背上趴一段,驴驮鬼即由此而来。做驴驮鬼子的孩子,从小在商业的大染缸里都浸染得十分精眀,尤其算账,又快又准。


  秦士保从小有两件事在当地出了名。


  一件是孝顺。


  那时驴驮鬼都舍不得在路上买饭吃。


  他们搭裢口袋里,大多是装几个玉米面窝窝头或几张煎饼,在路边饭铺里,买一碗绿豆丸子汤喝。


  那是一大锅一直烧着开着的不断加进去猪骨头羊骨头的老汤,不知煮了多久了。一个长方形的大笸箩,里面盛满了炸好的不容易见水就烂的绿豆面葱花丸子。掌柜的抓九个丸子放到大锅里穿一下,捞到一个放了酱油、芫荽叶的很大的黒瓷碗里,舀一马勺滚烫的骨头汤进去,就成丸子汤了。

  
  食客把自带的窝窝头或者煎饼掰碎了,放进热汤里泡软泡热了吃。这是当时大多数小商小贩穷苦农民的旅途饭食。


  有的还会再加一份丸子,那是已经挣了点小钱的人的奢侈。


  秦士保在张秋镇搭尖时却向老板提出:光盛一碗汤,把丸子单独用荷叶包起来。


  秦士保说:“我有碗汤泡窝窝吃就行了。丸子拿回去给俺娘吃。”


  老板非常感动。想不到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当驴驮鬼养家已经不易,还这么孝顺!特地又送他一份丸子。说:“想不到是个孝子!孩子,从今往后,我这儿的丸子汤不要你的钱,尽你喝!”秦士保的孝顺,从此名扬乡里。


  另一件事,是秦士保精巴、较真。


  秦士保有一次卖豆子,称完算账时,买主倾其所有还差二分钱。一般人都算了,但秦士保不干。买主说,我反正没钱了,要不你抓回一把黄豆得了。秦士保说:那怎么行?一把是多少?我做买卖从来不贪人便宜。就去找了一杆秤,秤准了二两才算了结。


  这种较真的习惯至老不改。


  九十年代初,他已近退休年龄,因公去发一个电报。当时一张电报纸要另收三分銭。他发完报,交完费,开完发票,等待找二分钱。


  女营业员可能忘记了,见他不走,问:“你还要办什么?”秦士保说:“找钱。电报纸,给你一个五分的,你还得找我二分钱。”


  本来是营业员不对,应该道歉找钱才对,起码不道歉也应该赶快找钱。当时官方企业服务态度本来就很差,偏偏又碰上一位官太太身份的营业员,好戏就开场了。


  官太太抓起一枚二分钱硬币狠狠甩到柜台上,说:“二分钱,丢到地上都没人捡!”


  秦士保也火了,他说:“你怎么这个态度?二分钱我也不会捡,但是你的电报纸三分钱,我再来打电报给你一分钱行不行?再说了,镇机关的小金库是我管的,差两分钱平不了账,就是我的工作差错。我自己补上就是作弊。…”不管秦士保说完,官太太营业员蔑视地讽刺他说:“你还算个男人!狗屎不如!你还不如一碗酸泡饭!”

 

  秦士保气得脸发黄,中饭也不吃,为了这两分钱的争执,他花了好几块钱买往返车票,坐汽车到地区找报社投诉去了。报社就给登了出来,对企业提出了批评。结果,官太太被处分,扣除季度奨金,该支局失去年终参评先进资格。


  秦士保算是出了气了。九渡镇从此没人敢和他较真。


  秦士保的名声传扬,在当地尽人皆知。


  正是秦士保一贯认真的态度,使他一生多吃了许多苦头。


  秦士保当了两年驴驮鬼,当到十六岁时,碰到国军在镇上设摊招兵,每人发五块银元。他觉得很合算,自己倒腾多少粮食才能挣这么多银元?就自作主张把自己卖了,把银元交给娘,自己跟国军走了。


  在国军队伍看到军官们四菜一汤,自己顿顿吃窝窝头腌咸菜,秦士保心里忿忿不平。听说解放军官兵平等,吃一样的饭食,心里十分羡慕;看到军官个个贪污腐败,吃空晌成风,十分不满。听说解放军绝无此事,心里十分佩服。又听说毛泽东在重庆会谈时,公开反对一党专政独裁,主张多党制;反对国军为国民党服务,主张军队国家化。还有主张言论自由、民主等,很符合秦士保的心思。由于他当兵后聪明机灵,枪法练得又准,战争年代伤亡大,提拔快,二年过去秦士保已当上了国军排长。他联络了一名班长几个战士向解放军起义投诚了。


  秦士保投诚后说:“共产党是真革命;国民党是假革命。我想真革命,所以我过来了。”


  解放军表示热烈欢迎,对他的真假之说,高度评价,四处宣扬。仍任命秦士保为排长。


  国军发誓除掉秦士保,派人打了他的黑枪。秦士保右臂中弹,无法射击,不能继续服役,只好安排复员转到地方,当了乡政府的武装干事。


  秦士保很快表现了他过人的聪明和能力。

 

  一九四八年淮海战役前,刘邓大军在鲁西南已经开始战斗,如解放鲁西南重镇城市菏泽等。老解放区后方支前任务十分繁重。


  秦士保负责带领全乡的一百副担架队。


  那是指令每村分摊几副担架指标组织起来的。每村分到指标后,先由翻身分地农民青壮年自愿报名,地是不能白分的。


  报不起来怎么办?抓阉产生担架员。由全村各户分摊凑齐给担架员的口粮上前线的。全区再办一两个伙房,配上伙夫,自己解决食宿,也分摊到某村承担。


  担架队抬完指定的伤员后,自动回乡。凭部队卫生队或者战地医院开据的接受伤病员证明,到区政府完差,领规定的三十斤至五十斤小米补助。那是根据抬担架的时间长短、路程远近、以及当年的丰歉情况定下的不同标准的报酬。各县标准也不相同。其实,区政府并无小米可发,只是在部队开出的证明信上,写上“准于抵扣公粮”六个字,再加盖区政府的公章完事。等当年或来年村子里收齐了各家各户的公粮,才向担架员、独轮车夫、伙夫等支前人员兑现粮食,换回证明。村里再以证明上交区政府,抵充公粮。整个厐大的支前大军完全是由后方老百姓承担的。共产党组织动员民众的力量支持战争,确实是国民党政府望尘莫及的。出现在淮海大战的电影上,则变成分了土地的农民,踊跃参军参战,自愿组成担架队、运输队,支援前线。历史就这么真真假假的上演,真假难辨。


  过去九渡镇的担架队员不积极,怕死,跟不上冲锋的部队,枪声没了才上去,躭误了最佳抢救时间,屡受批评。成为支前落后担架队。再加上担架队难管理,负伤机会大,都不愿带。现在就摊到年轻、有战斗经验的武装干事秦士保头上了。


  秦士保了解前因后果后,与所分配保障的战斗部队按伤亡概率的多少协商妥当,想出了新办法,公布了新规定:


  每一副担架每抬回一个伤员,领一张卫生队的伤号证明,抬满三个就算完成任务,即可提前回家,向乡政府领取粮食补助。没抬满三个名额的,继续跟随部队前进,直至抬满三个名额为止。滿额后又志愿继续支前的,给予奨励表彰。


  担架员餐风露宿,伙食极差,又有伤亡风险,那个不想早回家?


  新办法实行后,战斗一打响,只见九渡镇的担架队争先恐后,奋勇向前,见了伤员如同见了亲娘老子一样,抢一个摁上担架就跑。九渡镇担架队名震战场,一举评为“猛虎担架队”,树为支前模范标兵,秦士保荣记三等功。


  这种管理担架队的方法被推向整个战场的担架大军,为解除战士负伤之忧、奋勇杀敌,立下了巨大功劳。但是正史,羞于记载,故无从查考。仍旧说翻身农民自发如何如何。秦士保为此极为不平,认为自己的创造被埋没,被篡改,屡发牢骚。秦士保当然受到领导的严厉批评,出力没讨好。。


  解放后,秦士保参加军分区干训队轮训。因为和领导争辩抗日历史真伪,兀受了处分,丢了武装干事的乌纱帽。


  起因是军分区政治部主任讲抗日战争时,说国民党消极抗日,积极反共,蒋介石躲到峨眉山去了。抗战胜利了,下山摘桃子。共产党领导八路军新四军,团结全国人民,坚持八年抗战,取得了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等等。反正国民党抗日没干什么事,都是共产党八路军的地道战地雷战平原游击队铁道游击队打出来的。党的领导人、教科书都这么说的,没人怀疑过,也没人辨过真伪。不料这次却碰上了爱较真的秦士保。


  秦士保站起来问主任:“有几个问题我不明白,请首长解释一下,台儿庄战役是谁打的?山西忻口战役是谁打的?中条山战役又是谁打的?长沙保卫战、南宁保卫战又都是谁打的?八路军新四军什么时候把根据地搬到长沙去了?不然怎么有長沙保卫战?日本鬼子在中国死了五个上将,国军击毙了四个,共产党打死几个?蒋介石哪年哪月躲到峨眉山去了?”


  秦士保胆大包天,这还了得!一调查,国军起义过来的。怪不得!立即关了禁闭,撤销乡武装干事职务。上报领导,要求予以革命镇压。还是上级政策水平高,宽洪大量,批示从宽处理,当杂工留用,监督劳动。并说当个反靣典型也好,还要给一口饭吃。


  秦士保从此夹起尾巴做人,发誓不再说真话。他说,上级今后说煤球是白的,我也赶紧说,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的。要不,就是白面还是石灰漏上去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易。五九年彭德怀庐山会议后被罢官,成了反党反人民的里通外国分子,反动的裴多菲军事俱乐部头子。


  秦士保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公开说:“有些话得反着听。比如说遵义会议确立了毛主席的领导地位,他当总书记了?总书记是张闻天!他当军委领袖了?军委负责人、最后下决心者是周恩来!这回这样说彭德怀,那彭老总一定是中国第一个敢讲真话的头号忠臣。”


  秦士保因为正经历着大饥荒。亲眼看到自己的外公、舅舅饿成浮肿病死去。他悲愤难抑,恨声不绝,才借题发揮,出口怨气。


  在五九年反右倾运动中,秦士保就被定为严重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漏网右派,配合彭德怀反党集团疯狂向党进攻。树欲静而风不止。千万不能忘记阶级斗争。秦士保被判十年,押入劳改农场服刑。当然吃尽了苦头。


  好不容易熬到十年刑满,出狱,正值文革初期。全国到处呼喊毛万寿无疆,林永远健康。秦士保不以为然,但是硬憋着没吭声。不料参观参观展览会,还是闯下弥天大祸。


  他看井冈山会师油画,指着与毛握手的人,问讲解员:“这是谁?”答:“林副主席!”秦士保在监狱十年的压抑如火山爆发,他大喊:“胡说八道!从来都是朱毛会师!哪有什么林毛会师?欺世盗名!弥天大谎!你们还有没有一句真话?”


  秦士保攻击林副主席、攻击党,以现行反革命罪再次被捕,判处无期徒刑,投入监狱。公安人员指着他骂:“秦桧奸贼!国民党起义过来的还有什么好东西!”


  秦士保已经绝望,破罐子破摔无所谓了。他大喊:“你们谎话连篇,祸害百姓,我怎么瞎了眼,投到你们这边来!我自作自受!谁叫我一马双鞍!两姓家奴!”


  文革结束,两案复查,因为林彪又成了反党集团,秦世保不但无罪,反而成了有功之士,还要他讲讲怎样老早识破林彪的伪装,和反党集团做斗争的。真是令人哭笑不得,被秦士保断然拒绝。


  秦士保平反出狱,分到图书馆当管理员,实际上隔绝他与群众的接触,防止他再乱说话。这次总算风平浪静,没惹祸端。看什么他都是一句话:“随它去了。”


  秦士保退休时,因为他是新中国成立前、解放战争期间起义投诚参加的革命,所以仍按规定享受离休干部待遇。


  秦士保已经八十岁,他本来就不高,不足一米七十,现在驼背,手柱拐仗,似乎背负山一样的重负。他头发花白、稀疏,面容消瘦。只是他望着我时,眼神还很清亮。


  他说了一句我想不到的话:“多少高干的日记大陆都不准出。拿到香港出。连他们都没言论自由,我算什么?”


  他又对着我问:“我该不该再向有民主、有言论自由的地方起义投诚?”

 

  两行混浊的老泪从他脸上流下来,他也不擦,一直流到嘴角上。
  
  (二)失踪的秦家母子


  秦安童是秦士保的儿子。


  他从香港回来,买下这个小院给他爸养老。有时也住一段时间,陪陪他父亲聊聊天。说起父亲的事,竟说,怪他自己倔脾气,那么认真干什么。从来都是混水摸鱼。真真假假,才趣味无穷。水至清,则无鱼,太认真了,还不是自找倒霉?秦安童反倒没有为父亲的不公平遭遇,表现出他的愤慨与不满。


  秦士保是当乡武装干事时,和一个叫白玉兰的妇女主任结的婚。那是个乡村教书先生的女儿。媳妇像她的名字一样漂亮,花似的。又有文化,知书达礼。也是解放战争期的爱国学生,参加的革命。谁不羡慕秦士保好福气。而且,白玉兰接连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取名安童,女儿取名彩云,夫妻俩开心极了。


  他们夫妻俩都有一份工资,两个孩子穿机器做的洋布制服,吃白面馒头,咸鸡蛋(平原少水网,少见鸭子,也难见到咸鸭蛋,当地都用鸡蛋腌制),喝大米粥。过的是当时穿粗布衣服、吃窝窝头、咸菜的农村孩子艳羡的好日子。


  自从秦士保被撤了职,日子就变了。但是,那也不过家里少了一份欢笑,外头少了一份尊重,吃穿依旧不愁。等到五九年反右倾,秦士保被判十年有期徒刑投进监狱,就天塌地陷了。


  丈夫的命运就是妻子的命运,在中国真是至理名言。白玉兰被免去妇联主任职务,到乡卫生所当一名总务员。秦士保的工资也没了,日子开始难过了。。


  安童和彩云两个孩子正上小学,开始受气。同学骂他们兄妹“小秦桧”“右派羔子”“老右老右”,两个孩子受尽欺凌。好在秦安童十分大度,从不还击。反而说:不够不够。再加点料。秦始皇好不好?同学说:你想得美,你也配?秦安童回到家,常偷偷地哭,伤心极了。


  人倒霉的时候,总是雪上加霜,真是一点不假。六六年秦士保刚服完十年徒刑,出狱后为一幅破画争辩,又被第二次收监。这次判了无期徒刑,更重了。


  正值文革大批判时期,白玉兰作为反革命家属,挂上破鞋被批斗。兄妹俩如同瘟神,人人避之而恐沾连祸端。一家三口想死的心都有。


  有天晚上,白玉兰对孩子们说:“家里是过不下去了。你们到香港找你大姨去吧。这个钱包里有二百块钱,是咱家的全部积蓄,都给你们带上。你们兄妹两个,彩云心细些,彩云带着,买车票、买吃的。你们先上济南北边的禹城,从那儿上火车。如果买不上票,你们就扒上拉煤的火车往南走。遇到人查,就说父母都死了,到广州投亲去。可别说去香港。千万别说实话。说实话吃亏。你大就是吃了说实话的亏。记住没?”


  两个孩子说,记住了。


  到了广州听说就快到香港了。你大姨叫白玉英,你姨夫叫贾天真,是个贩卖古董的商人。我也没有她们的地址。但做古董的人不多,你们找卖古董的店老板打听,应该不难找到。


  白玉兰又拿出一件儿子的棉袄,让两个孩子仔细摸摸,前大襟里有硬硬的一大块东西。


  她嘱咐孩子说,这是你姥爷一本插满了邮票的本子,去世前留给我救命的。他说能卖两根金条。里面有一套三全张清朝的大龙邮票,最值钱。你姥爷嘱咐我不到紧急时候不能用。现在到了紧急的时候了,该用它了。你们记住:要抱在怀里,不能丢了。我打听过了,广州那边有人用小船帮人往香港那边逃。谁能帮你们去香港,你们就给谁。什么都不如命值钱。”


  到底是当过干部的,安排布置得比一般人家周到细致得多。


  白玉兰交代完,一手搂住一个孩子,泪如雨下。嘴上却说:“不准哭。叫人听见就走不成了。”


  女儿彩云懂事,心细。她给娘用手擦着泪,问:“我们都走了,你怎么办呢?”


  白玉兰说:“你们都走了,我就没牵挂了。娘一个人,怎么都能过。”


  儿子秦安宁说:“娘,过两年我们回来看你。”


  白玉兰严肃地说:“你们不要回来。这个地方,你们永远不要回来。你们逃过去了,安定了,我就去找你们。你们要等着我。你们可不能灰心,不能放弃,一定要逃过去,一定要成功。”


  第二天,天蒙蒙亮,白玉兰给儿女煮了半夜起来包的饺子,给出远门的亲人送行,这是老辈子传下的习俗。她把儿女送上去禹城的汽车,就哭了。一双儿女把她的心掏空了,带走了。


  她软瘫在地上,许久爬不起来。


  她艰难走回家,双手竟无力推开自己的家门。她斜拉着身子,用肩膀撞开,再一次跌倒在地上。


  她病倒了。


  过了两天,白玉兰向单位请了病假。好一些的时候,她去一百公里外的劳改农场看望服刑的丈夫。她报告了儿女的去向。秦士保无比激动,他改了当时流行的革命口号说:“患难方知亲人近,服刑更觉媳妇亲。”


  白玉兰骂他:“一根筋,你又瞎说,当心造反派斗你。”


  秦士保说:“又不是毛主席语录,戴不上篡改最高指示的帽子。”


  白玉兰上一次,还是在丈夫六六年出狱前,去探监时嘱咐他:“你还有一年就满了。我们快熬到头了。出来再别瞎说了。”


  秦士保满口答应:“再不说再不说。我当哑巴。”


  可是秦士保刚出来半年,又为是林毛在井冈山会师还是朱毛在井冈山会师大闹展览馆,以攻击林副主席的现行反革命罪被判无期徒刑。又是政治犯,将被终生监禁。正值文革初期,社会一片混乱。白玉兰被戴上反革命家属牌子,脖子上挂上破鞋批斗。白玉兰这次彻底绝望了。


  白玉兰这次给丈夫送去一套衣服一条香烟,对秦士保说:“其实,你待在里面也不错。大家都一样,没有谁看不起谁。比我在外边还强。我天天不敢抬头。我就是心里放不下两个孩子,也不知咋样了?过去了没有?找着人没有?”说完又哭。


  秦士保赶紧安慰她:“错不了,错不了。安童多机灵,肯定过去了。那边是自由世界。”


  白玉兰说:我过几天就到山西我弟弟那儿去,要是能待住,我就不回来了。我今后不能来看你了。你自己保重吧。说完,泪如雨下。


  秦士保惊呆了。


  他惶恐地对妻子说:你可别想不开。咱为孩子也得活着。我们活着,好歹他们还有个家。


  秦士保说罢也大哭起来。


  白玉兰回来又向单位续了几天假,说去山西弟弟那儿看看重病的母亲。从此再没回来。单位派人去找,他山西的弟弟说,根本就没来过。谁也不知道白玉兰去了哪里,是否还活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派出所给一家三口挂了失踪。


  安童和彩云兄妹俩买上了车票,在拥挤的火车里,到达上海,又转车上了广州。竟没用灰头黑脸的扒煤车,真是老天爷不饿死瞎家雀,福大命大。


  也真是基因相传,秦安童比他当过驴驮鬼的爹还精明。他在广州火车站广场竟然找到了走私人贩子的“蛇头”,谈好价格,路线,蛇头看了邮票册,大喜过望。因为他果然看到里面有一套清朝的大龙邮票,早听说有这么一套三张邮票,拿到香港能卖几十万。第二天晚上,兄妹二人跟着到了江边,上了一条机帆船。每人穿了一件救生衣。精明的秦安童才把邮票册交给蛇头。


  蛇头说:“如果遇到香港的巡逻艇,就要全部遣返。那我们就全完了。所以遇不到,是我们命好。遇到了,听我口令就跳海,反正离香港不远了,游上去就行,香港会救济难民,上了岸不会再遣返大陆。各位死生由命,富贵在天。”


  一九八零年前偷渡香港有东、中、西三条路线。


  东线是从惠阳县方向直接进入梧桐山、经沙头角或罗芳村偷渡。


  中线是沿广九铁路方向向南,进入布吉镇后,再进梧桐山,乘夜色潜入罗芳村一带偷渡,界河守卫较严。


  西线又分AB线。A线是进入白石州,偷渡深圳湾,泅渡需时较长,边防军防范较严,还有狼狗追捕。B线是进入蛇口,偷渡伶仃洋或深圳湾,需要泅渡,潮汐较难掌控。三条路各有利弊,都不容易。


  蛇头选择的是西路B线。机帆船出了珠江口,灭灯夜航,穿过伶仃洋,进入香港水域的龙鼓水道,快上龙鼓滩时,果然遇上巡逻艇。当探照灯光照射过来,要求停船检查时,蛇头小声命令:“跳!”十几个人全跳下海去了。巡逻艇顾了人顾不了船,机帆船趁机开足马力逃掉了。正好碰上涨潮,兄妹两人紧靠着往岸边划,幸亏离岸近,没被冲走,反而爬了上去。


  香港政府在文革时期表现了人性关怀,了解逃来的难民,都是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在大陆活不下去的人,网开一面,没有强制遣返,反而由难民署给统一安置救济,兄妹俩庆幸逃出来了。


  警方根据兄妹俩提供的线索,很快帮他们找到了大姨一家,把他们兄妹交给了大姨。


  大姨听说了姐姐、姐夫的情况,直掉眼泪,哀叹姐姐命苦。姨父贾老板说:“古语说得好,好女不嫁二夫,好马不配双鞍。妹夫在国军干得好好的,那么聪明的人,飞蛾扑火!”一家人议论叹息了一回。


  大姨己经有了两儿两女四个孩子,吃饭穿衣够烦的了。一下子又来两个,怎么安排?大姨嘴上不说,心里并不欢迎。姨父只开了一个二十多平米的古董店,雇了一个学徒营业员。并没发大财,只是日子过得去罢了。倒是大姨父觉得秦安童聪慧机灵,比自己的儿子还强些,将来可能大有出息,心里喜欢,主动提出跟自己当学徒,住到店里,晚上兼守夜,辞掉现在的守夜人就行了。彩云也十四岁了,看样子心灵手巧,可以给人家去打工做塑料花,也能自己养活自己,总算安排停当。


  过了半年,台湾过来一个商人,山西人,国民党军队的退役老兵胡中岩,四十多岁。他随国军退守台湾,大陆留下结发妻子和一双儿女。胡中岩心有所属,没有再娶。他开了一家杂货店,卖些大陆食品,经常从香港进货,买些火腿、发菜、枸杞子什么的去卖。在香港经同乡介绍,结识了古董商人贾天真老板,所以胡中岩有时也从台湾带两件古董过来卖。他听说贾老板家来了两个大陆孩子的情况,便有些想法。台湾大陆两地隔绝,自己的亲生儿女见不到,指望不上,只能另做打算了。


  这天在贾家见了彩云,小闺女漂亮聪明,善解人意。就想认作干女儿,答应供她在台湾读书,毕业以后接手自己的商店。自己现在好有个帮手;晚年,好有个依靠。


  征求彩云意见,彩云觉得胡叔叔人挺和善,和自己父亲差不多大,也行。大姨这里孩子这么多,也不容易。自己天天小心谨慎,下了班回到家,不管多累,也不敢歇着。彩云抢着干活,洗衣做饭,手脚不闲,来讨大姨欢心。从来不敢先吃新菜,不敢多吃好菜,更不敢要新衣,她主动吃弟弟妹妹的剩菜剩饭,让姨父高兴。寄人篱下,个中滋味,谁能体会得到?小小年纪,按说还应该是父母面前撒娇的人,现在真正是寄人篱下,竟这般小心翼翼的生活。但是,在这里无人辱骂,不受人欺负,与在大陆老家相比,兄妹两人又觉得很知足了。


  今天又有这个机会,也是天遂人愿。


  彩云给胡老板磕下三个头,叫了干大,双手捧上一杯香茶,算是过了正式仪式。又跪拜了姨父姨母的收留养育之恩,告别了哥哥,随干大胡中岩去了台湾。


  秦彩云后来大学毕业后任教,竟成了龙应台一般的人物。尤其在两岸关系上的独到见解,入木三分,令两岸钦佩。


  秦安童天性聪慧,又极其好学。秦安童从不说闲篇杂话,也不玩扑克麻将,就是一门心思钻研古董,非常用心,非常专心。他的记忆力又出奇的好,几年下来已是行家了。秦安童态度又很谦卑,没半分张狂。香港古玩界都知道贾家古董店来了天才营业员。有些人就是为了和秦安童会一会聊一聊才来的。生意也带动的好许多。连姨夫也暗暗称奇。


  经过在古玩行里十年磨练,到大陆文革结朿改革开放时,秦安童虽然不到三十岁,但己是古玩界众人皆知、专家服气的高才里手,成为古玩界优异的青年才俊。他从姨夫那儿辞职退出,成立了自己的古玩店—香港德庆堂艺术品有限公司以及后来在北京开设的分公司。


  秦安童出场伊始就干了几件令人吃惊、不安和争辩相当激烈却最终又无任何结论的事,但这几件事让秦安童发财却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并且相当羨慕的事。


  第一件是八十年代初,他想为自己新成立的公司置几件镇店之宝,收购一批大师级的作品,提高公司的档次、品位和知名度。


  他到北京的一个四合院去拜访一位李老画家,想收购他的几幅作品。四合院门口一片寂静,悄无声息。摁了门铃,来了保姆,说明了身份和来意。保姆小声说:“真不巧。您见不到先生了。老先生三天前突发脑溢血住院,今天刚刚去世。家人都在医院里。”说完就悄悄关了大门。


  秦安童在门口愣了一分钟,而且只有一分钟。立马打车去了九宝斋。这是北京最负盛名的艺术品寄卖公司。店员认得这位已经来过多次、出手大方的香港商人,急忙报告,老板亲自出来接待。


  秦安童很平和地说,自己的公司刚开张,想收点名人字画装装门面。他漫不经心地报出了李姓大师的名号,并说想全看看。店员拿出这位李大师的全部寄售作品,有五十幅之多。每幅标价当时仅几百至几千元,最贵的一幅也不足一万。


  他平心静气地说:“定金多少?”老板说:“一般百分之二十,如果有信誉度的熟客,如您,再低些也是可以的。”


  秦安童说:“我这次带的现金不足。百分之十五行不行?”


  老板说:“您是有信誉的老客户了,完全可以。”


  秦安童这时果断拍板:“成交。这五十幅全部我都要了。我不还价。依贵公司现在所标价格为合同成交价格。请马上准备文书,立即制作清单附件,核对完毕,我就在这儿等着签合同。今天先付定金,七万多点吧。我身上带的现金够了。我今晚打电话通知家里,明天筹款,后天上午的航班送到。三天之内,钱货两清。”


  老板惊呆了!自从九宝斋开业一百多年来,从来没有过一位买主一口气买走一位大师级的全部寄售作品,而且总价达三十万元之多!那时每人的月工资只有一百多元!


  半月之后,也就是大师的追悼会开过多日,官方通讯社才发表消息,九宝斋老板才弄明白怎么回事。大师的作品价格陡涨,一下子翻了十几番甚至几十番。可是,买不到了。大师家中的现存画作,家属又拒绝出售,静观发展。秦安童趁机在香港出手三分之一,掘到了公司的第一桶金。又十年过去,大师的作品价格翻了千万倍以上。秦安童又拿出三分之一的大师藏品交拍卖公司出售,为秦氏公司奠定了雄厚的资金基础。2012年6月一张李大师的《万山红遍》竟然拍到2.55亿元!现在还有三分之一多点的十几幅作品,在银行租用来的保险柜里藏着,静待涨价而沽。


  随着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一大批发了财的老板、官员、演艺界知名人士、成名作家、高级白领等纷纷介入收藏领域。尤其名家字画成为贿胳官员的高雅礼品。


  市场对名家书画需求愈来愈大。可是,往往有价无货。


  秦安童看到了这个市场需求,开始着手高仿。


  我们姑且把粗制滥造的伪劣仿制品称为赝品,把精工制作的的仿制品称为高仿。


  但他绝不是制作一般的赝品,而采用了无人可及的高仿手段。一是他在全国高价收购古旧宣纸、古旧砚、墨、印泥、古旧国画颜料,二是寻访书画高手艺人、高手复旧匠人。三是他有那个年代的宣纸,才高仿那个时代的名家书画,绝不乱来。


  宣纸是书画鉴定年代的重要依据,甚至有一票否决制的说法,其次是墨香。所以秦安童的高仿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


  近现代的宣纸相对易于寻觅,近现代的名家大师的作品传世较多,所以,高仿也较多。秦安童也高仿得多,以此收入来维持公司日常运作。

 
  秦氏高仿的书画又为秦氏德庆堂资金链继续提供了强大动力。


  除了书画,秦安童还高仿陶器和青铜器。


  河南是中国陶俑、瓷器、青铜器的高仿发源地。鉴别陶瓷、青铜的重要依据之一是年代。


  秦安童随身携带了一个造型精美的当代陶俑,时常把玩,有一次在仪器上偶然检测了一下,竞有千年之上。他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呢?反复检测,数据无误。


  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花大价钱,通过科研机构反复的科学实验,揭开了这个秘密:原来他进出机场时,随身携带的东西都要通过安检的x光照射的,飞机安检的x光每照射一秒钟,陶器瓷器的釉面老化两百年。太神奇了!


  得此诀竅,秦安童在市场上精心挑选高水平工艺的北魏陶俑、唐三彩,青花瓷,把它请高手复旧,再调派员工随身携带,去乘国内支线飞机,按年代需要计算好所需照射次数,反复通过安检,获得巨大成功。连国家博物馆的专家也被蒙过。


  秦安童l1的高明之处还在于,出售时只是标价高一些,并不标明年代,并不承诺真伪。是购买者自己目测或者仪器机检认定的,自己还以为捡了个大漏。怪得了我秦安童造假吗?


  还有一次是在文革期间,秦安童到中国青铜的发源地陕西扶风县寻觅古董。走访数日,一件未得。品相好的、器型完整的,都被国家文物部门拿走了。小的被小贩子买走了。秦安童只在一个农民家里看到一堆瓦砾一样的青铜碎片,有几十斤重,无任何文物价值。农民愿以十分低廉的价格卖给他。秦安童也想不清有什么用,也不大想买。但转来转去又舍不下,犹犹豫豫就买下了。在库房放了多年没动。


  到了九十年代,计算机技术已经广泛运用,比较成熟。有一天他看到高仿字画,突然灵机一动,既然能高仿书画,为什么不能高仿越王剑呢?有原料呀!几百万、几千万一把呐!


  他请专家利用计算机技术解剖了越王剑的工艺与花纹、字样,请高级技工依图刻制出精细、精确的模具,用二十几年前在陕西扶风买下的千年碎青铜,铸造出了千年之前的越王剑。然后用复旧方法复旧。


  当越王剑在香港现世后,轰动全国文物界,惊动了中央的一位领导人。中国一位国宝级的专家被聘请去做鉴定。据报道说,专家只看了一眼,就认定是一把一千年前的越王剑。一家钢铁企业用几千万元买了回来,经用碳十四技术鉴定,亦予确认为千年前古剑。厂方作为保护中国祖先的冶炼技术标本,而为镇厂之宝在会客厅展示。之后,又出现了吴王剑。每隔几年又会出一把短剑、长剑,才引起了专家的怀疑和警惕。但又经得起现代技术手段的测定,太不可思议了。


  当高仿手法被逐渐揭露,声讨之声铺天盖地,有甚者呼之要绳之法。


  秦安童冷静地回应说:在传统意义的收藏圈子里是从来没有“打假”一说的。搞收藏的,都没买过假货?呛水了才学会游泳,打眼了才会提高。这个行当有特殊性,买到对的,那是你眼力好;买到假货,那是自已能耐不够,这个不能指责卖的人。


  这个行当的潜规则也是王刚那个砸藏品的节目遭受那么多质疑的深层原因。


  隨后, 秦安童在网上发表了他的《赞美高仿品》的文章。 秦安童的主要论点是:


  第一、高仿品是传播高档文化,造福平民的主要手段。如果没有高仿,那些屈指可数的艺术品主要藏于各级博物馆、各个达官贵人、社会名流家中,普通平民有几个人看得到?更不要说是提高了。


  大家所熟知的墨宝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也是神龙高仿品,并不是真品原迹。现在大量印刷,到处都是,是书法爱好者的必备临帖范本。浙江桐庐县城桐君山上的叶浅予纪念馆里,有叶浅予先生的《新富春山居图》,依然是高仿品,并非真迹。没有高仿,能有那么多人看得到?现在书店美术专柜卖的名人字画、每年大量印刷的名家书画挂历,连高仿、赝品都算不上,而是现代印刷品。可是,没有这些,你能见到真迹是什么样?更不要说吸其所长有所提高了,更别提挖掘恢复了。见都没见过,你从哪挖起?你怎么恢复?


  那些把高仿品一锤砸碎的人,实在是愚蠢,实在是犯罪。那起码是件高档艺术品,在底部刻个“仿”字不就行了吗。砸碎高仿艺术品和太平軍焚烧官府的深宅大院的精美建筑何异?


  第二,高仿品养活了一大批人,为提高就业率做出了贡献。其中有高仿原料研制者、高仿工艺分析设计师、高仿制作的工艺大师和匠人,运输者、销售者。而他们不但从中获利,得以生存,而且无意中培训出一支重要的工艺人员队伍,为提高整个国家和民族的工艺水平和生活质量,做出了贡献。更重要的是养活了一大批专家、学者、教授等专业人员。如果没有赝品、没有高仿,还要他们这些专家学者干什么!他们必将无事可做,处于自然消亡。


  第三,有赝品有高仿,全国各地的古玩市场、文物市场、艺术品市场,才风生水起,分外活跃。真真假假,真假难辨,才生动有趣。没有高仿,没有赝品,古玩市场,必定死水一潭,还有什么趣味还有什么玩头?沙丁鱼桶里放进两只鲶鱼,沙丁鱼才会动起来,并且分外活跃,得以长途运输保活。这是非常普通的道理,为什么用到古玩市场就要遭非议呢。


  秦安童最后强调:


  我卖出的任何一件高仿品,都没有鉴定书,没有任何承诺,我是当艺术品卖的。我只是根据高仿的高成本报出了一个高价位。买卖自由,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是历来买卖人的自愿行为;需求决定价格,符合市场经济的要求。有什么可指责的呢?在古玩市场上看走了眼,甚至是用了仪器鉴定仍然打眼,这能怨别人吗?


  秦安童最后说:“没有赝品,没有高仿,古玩市场必定如一潭死水,最后消亡。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


  结果造成支持者与反对者的两派论战,至今战火不息,硝烟不绝,胜负难分。


  秦安童比父亲秦士保高一些,有一米七五呢。他身材均称,没有富人老板大多数都有的大肚皮。头发自然卷曲,很黑很浓。眼睛很有神采。面容微笑,非常安详。他穿一身深黑色的电视上鉴宝人常穿的那种改良中山装,普通得如一个小学教师。使人很难把他和那个从小受人欺侮的孩子联系起来;使人很难把他与一个亿万富翁、与一个在全国知名度很高的古玩鉴定大师联系起来。


  我感谢他信任我,这两天给我讲了他那么多故事、那么多古玩知识,长了不少见识,而且那么生动有趣。


  秦安童非常郑重地强调说:


  我关于古董高仿的个人看法,只适用古玩市场。不适用历史,历史要严肃认真的。一是一,二是二,不能作假。


  更不适用食品、服装、工业产品等领域,那是有知识产权的,高仿就是盗窃,是违法的。同时,还要对群众的生命健康负责。

 

  所以,高仿是绝对不能在其它领域乱来的。

 

  其实,我爸是个好人,他不过想要点真实的历史,说了几句真话而已。只是急了些,时间地点不大合适。份量也重了点。我爸的问题,若在放在今天,也许就没事了。至多封网删贴,不会判刑,投入监狱吧。抗日战争的历史,总有一天要恢复本来的真实面目。大陆重庆画家集体创作的、反映全民族抗战的《浩气长流》巨幅画展,不是在台北首展了吗!大陆总有一天也会展出的。时代还是进步了。

    

  (三)秦彩云心掛亲人论统一

 
  我还没当面见过秦士保的女儿秦彩云,只是通过视频通话对她进行多次采访。


  小院的老人说,秦彩云去年来看过他爸秦士保。她答应每年暑假从台湾回大陆一次看他爸爸。那是一个很漂亮又很优雅的女人。一个大学教授,竟然穿了一件斜大襟的、中式的、布钮扣的上衣。但裁剪做工都很讲究。袖口领口都滚了花边,像是电影电视里大户人家的太太。我仔细端详秦彩云的几张照片,见那神态气质,和香港的电视节目主持人王明青一样高雅。


  我想让秦先生和台湾的女儿视频通话,让孟大姐与她在美国的女儿视频通话,我想让洪家大伯与他在新西兰的孙子视频通话,我想把小院与地球村连接起来。


  我想让小院的伯伯叔叔姐姐们,生活的内容更丰富些。我想让他们买电脑、装宽带,上网,让他们跟上这个时代的步伐。这也是我此行的打算之一。


  我已经帮好几个离退休老人学会了用电脑上网、收发邮件、看新闻。他们快活得不得了。一天都离不开电脑了。我有一天不发邮件,他们就要打电话来问:“今天怎么没邮件啊?你怎么了?没生病吧?”


  我知道,他们有这个强烈的精神需求。他们也有自行购买电脑、支付包月上网费用的经济能力。唯一的困难是他们没学过英文,没学过拼音,在电脑前望而却步。那装上手写板,用手写不就行了吗!视力不好,装台式电脑,选大尺寸显示屏、大号字体,不就行了吗!


  我跑到电信局市场部,谈了我的想法。并鼓动他们说:这是一个很大的市场,这是一块很稳定的收入。一台电脑的宽带包月费用比一部电话的话费多。不光是离退休老人,农村还有多少空窠老人啊!动员儿女给父母装一台电脑,教会他们与儿女发邮件,与子女视频通话。在吃饱穿暖之后,精神赡养比物质赡养更重要,更受父母欢迎。


  电信局市场部表现出很高的热情。专门派了一个热情耐心、技术熟练的大客户经理小童来承办。小童是邮电大学的毕业生,又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更招老人喜欢。


  我们自作主张,在我的笔记本电脑上,为秦士保申请了邮箱,注册了视频通话名址。我与秦彩云通过电话取得了联系,双方增加了邮箱与QQ视频姓名,约定了时间。准备表演给养老小院的老人们看。


  第二天上午,我把六个小院的二十几户老人都召集到秦先生家里。大客户经理作了说明,就打开电脑,表演手写板写字,老人们都觉得很新鲜。手写板推广那么年了,他们竟然还是第一次见!


  小童故作神秘地说:“我看看台湾秦老师在不在上网,如果她在网上,我马上喊她出来。”那样子似乎是喊邻家的大姐。


  小童打开QQ,看到台湾秦老师的地址颜色是绿的,表示在网上,就点击视频通话功能,铃声响起来,不到三声,秦彩云的头像如电影、如电视出来了。老人们都像小孩子们一样“啊”地叫了一声。


  秦彩云很热情地笑着说:“大家好!我是秦彩云!”


  老人们都笑了,争着说:“好!好!彩云好!彩云好!”


  小童经理把电脑拿到那个老人面前,那个老人的头像就很清晰,我介绍一个,秦彩云就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叫一声。


  到秦士保面前,头像刚一出来,秦彩云就快活地喊:“爸爸!爸爸!”忽然又用方言喊:“大!”秦士保大声应了一句:“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大家都笑了。


  聊了一会天,大家开心极了。那些远在天边的儿孙们,如今利用高科技手段,真的如在眼前。


  第二天,秦先生和孟大姐就委托小童代买了台式大显示屏电脑,设置了收信邮箱和新闻网站,装上了手写笔板,开通了光纤宽带。他们很快就学会了开机、视频通话,收邮件,写邮件,看邮件里的照片。不到半月,小院人家全都装了光纤宽带。九渡镇第一个光纤宽带小院群诞生。


  小院和中国连接起来了,和世界连接起来了。


  我在网上与秦彩云多次聊天,请她对养老小院的老人们关心的也是大陆人共同关心的两岸统一问题,谈谈她的看法。


  秦彩云谈了她认为两岸统一的六大困难。态度不大乐观。

 
  秦彩云对我说:最难的是两党地位问题和军队问题、宪法问题这三条。


  她说,先说两党地位问题。如果两岸统一,国民党是同共产党平起平坐对等的党,还是在共产党领导下的多党制式的群众团体党,像民革,民进,民盟,农工等这样靠共党发工资养活,只在开会时举举手的党?


  更关键的还是,国民党要在大陆成为合法政党,就会在大陆办报纸,言论必需自由。现在连一张台湾报纸都不准带入大陆,台湾电视,台湾广播都严禁进入大陆的中共当局来说,这个步决不会让。


  共产党要在台湾合法,也要办电视,出报纸。那么台湾的民进党和大多数反共的台湾民众能接受吗,可能也有难度,但会比大陆容易通过些。

 

  还有,大陆共产党是一党专政的政党,他决不可能容忍和他平起平坐的党存在,连共产党内部出现的不同政见小团体都不允许,何况其它的反对党呢!统战的目的只是设法收编对手党,这点双方都心知肚明。真谈统一,其实很难。


  秦彩云说,第二个问题是军队问题。


  国民党到台湾后,军队一直由国民党指挥。后来民进党上台,“国军”由陈水扁指挥,才真正成为“国家军队”。


  在大陆,解放军是由共产党一手缔造和指挥的军队,是党的军队,“党指挥枪”至今是这个军队的头条原则,大陆的解放军是名副其实的“共军”。解放軍掌权的高级将领们,至今仍然公开反对軍队国家化。


  要把在当年抗日战争中立有战功,被全世界,全国人民敬佩的“国军”缴械投降,交出他们先进的武器装备,坚守了六十年的台湾防务,或者易地调防,也非易事。


  就是改编,也不易谈拢。要在四十万台台湾军队内设立政委(党委),恐怕也不能被对方接受。不设共产党的组织,大陆方面又不放心。


  军队、外交两个权利要交中央的,香港、澳门一国两制回归,己做了样板。不改编,能允许台湾军队保持现状吗?恐怕很难。


  要把“人民解放军”变成“国军”(国家军队)更不可能。特别是让大批“政委”“政治部”失业,阻力非同一般。共产党决不会把这立于不败之地的命根子丢掉,那等于自杀,会遭到全党的反对。大陆现在仍坚持反对军队国家化,坚持党指挥枪。这样的态度,台湾国民党方面又是不会同意的。


  核心问题是大陆方靣想吃掉对方,不想平等。但不平等的对话,不可能有结果。


  秦彩云说第三个难题是宪法问题。


  大陆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对国家性质明确写到:


  中国是在马克思列宁主义思想指导下,在共产党领导下的“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后改为“人民民主专政”)


  ——反正是“马克思主义”“共产党领导”“专政”三句不能改。


  中华民国宪法明确写上:中国是在国父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指导下的民主国家。


  ——反正是“民主,人权,自由”三句不能改。


  这一点在“统一”问题上肯定会带来障碍。


  秦彩云说,主要是这三条。其次还有两党党产问题、国号问题、国旗问题,都是不大容易谈一致的,但难度要小一些。


  我想想,也真是这么回事。


  我问秦彩云,那么,你看中国统一的出路会怎么样呢?


    秦彩云说,有上中下三条出路。


  上策:保持现状。搁置棘手的问题,不去触及目前解决不了的问题,双方都让一步,静待其变。只做经贸和文化交流,双方都往前发展。统战部不要介入,台湾让统战部搞怕了。让商务部,经贸部,民政部,劳动部,教育部,文化部介入。时机慢慢成熟了,大陆逐步民主了,再谈。


  中策:比较难预料,会不会发生。


  (一)台湾内部发生内乱,其中有一方(军方和地方)想依靠大陆支持,同意大陆条件,大陆趁机进入台湾。


  (二)大陆发生内乱(军方和地方)。新政权完全改变旧政策,两岸双方改变旧思维方式。共商大中国。


  下策:两岸一场恶战。只会有两种结果:


  (一)开战后一周内,“人民解放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全台湾。此为全胜,一切问题都解决了。(美国人一周内不会干预)


  (二)如果一周内解放军无法打进并占据台湾,就会出现大问题。


  问题一:国际上,包括“联合国”就会出面斡旋,调停(或者干涉)。仗打不下去,


  问题二:大陆会发生内乱。当前大陆局势表靣和谐,其实人心并不安定。中央提出“稳定是压倒一切的”,证明中央也是了解全局态势的。那么,一周内打不下台湾,民众就会产生怀疑,就会对这场“恶战”的正义性
,必要性,产生反感。人民群众厌恶内战的情绪压抑很久了,两岸三通后对台湾的了解越来越多,对台湾的民主,心存向往。对一党专政独裁体制心怀不满。国内群众积压多年的积怨和不满就会爆发。党内就会离心离德。党内台上派和台下派,积蓄很久的矛盾就会公开化。反对派势力扩大。毛派,反毛派,改革派,反改革派,得利得势派,失利失势派,失业人员,就会不听党的话。内乱发生后,武警无法维持,只好动用军队平息内乱,仗无法打下去,回到原点。


  应当承认,秦彩云的分析是非常客观的。


  当年她父亲秦士保从国军起义跑到解放军这边来;现在她女儿秦彩云又从大陆跑到台湾那边去。什么时候能一家人团聚不再分离呢?


  一个西方的哲学家说过,民族内部的战争,永远没有胜负。


  胜负只是政治家之间的事,是政治家们争夺权力与利益的重新占有行为。


  流血流泪的,颠沛流离的,吃苦受难的是人民大众。


  秦家人的悲欢离合还不足以说明吗?


  现在老百姓对内战的电影都产生了厌倦,不是民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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