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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渡纪事 九、 洪水荣现象
作者: 上传人: 发表时间:2014-09-28
洪水荣现象
小院建成快卖完的时候,惠于昌遇到了一件难办的事。就是老家在九渡的、地区原人大副主任洪水荣回乡祭祖,听了镇领导汇报养老小院的事,很感兴趣,就提出买一套。本来房子还有几套没卖完,不是什么难事。谁知道听说来了个当官的,五个小院全不欢迎,不愿意和他做邻居。尽管除了两个复员老兵外,大家从小都认识洪水荣。
惠于昌自己也不想和当官的往来。其实,有几个人愿意与退休当官的做邻居呢?
看厌了有些当官的那种居高临下的样子,领教了他们在位时拒人于门外的冰冷态度,听腻了他们哼哼哈哈的官话假话;够了,烦了。大家都退休了,图个平等,图个清静,不想再答理他们,也不想再看见他们了。
那些当官的在位时,鞍前马后络绎不绝的人,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就是打电话找他们,那些人也往往以工作忙走不开为理由,编个假话,滿口歉意,进行敷衍。
所以有些当官的退下来,连个来往说话的朋友都没有,寂寞凄凉得很。早晚只好在自己的独门小院里,围着那座孤零零的小楼,在高墙内默默地一圈又一圈转圈。心里哀叹世态炎凉,口中咒骂别人势利。他们远不如普通百姓生活的自由自在,朋友同事,喝茶聊天,其乐融融。对往日看不上的平头百姓的日子,心中反而生出几分羡慕
可洪水荣买房这事又不好拒绝。尤其镇长还当成莫大的荣幸,当成拍马的绝妙时机,因此盯得很紧。惠于昌躲也躲不掉,只好把自己住的小院里剩下的一套卖给他了。
到底是当过地区领导的,退休了也有人给办事。过了几天,就有邻县电力公司的人来出面签订合同,一次把款全额付清了,名义是邻县电力局的老年活动室。房主并不是沈水荣。电力公司很快派人重新进行装修,配齐了家具,并且连锅碗瓢勺、床上用品都置办齐备,洪水荣就来了。
洪水荣中等个头,留着背头,脸色粗黑,有些发胖,脸上堆满温和的笑容,早没了居高临下的傲气。他衣着朴素,一身黑色的休闲装,一双休闲的黑皮鞋,如同九渡镇上一个普通的退休干部,怪不得坊间传说他清廉、低调、平易近人。
洪水荣握着惠于昌的手说:“惠老板,我给你添麻烦来了。借人家的老干部活动室来活动一下,给你做做邻居,”
惠于昌连忙说:“欢迎欢迎。有您这大干部住这,今后我啥事都好办了。”
洪水荣说:“我算啥大干部?摘了乌纱帽,就和你一样。我就是个小小老百姓。你这地方,有水无山,真正的大干部也不会来的。像我这样的还能湊合。”
大家被逗笑了。
洪水荣掏出钥匙就把门打开了。惠于昌心里就明白其中的奥妙了。
洪水荣看了一遍,很满意,嘴上却说:“太过分了。这么铺张干什么?”
(一)、乘火箭的投递员
和其它小院大部分人不同的是,洪水荣出身贫农,烈士子弟,初中毕业参加工作后,一帆风顺,没受过任何挫折。而是从投递员,支局长、县邮电局人事股长、地区邮电局组织科长、副书记、局长、书记,直到地区人大副主任退休。党内那么多次政治斗争,他都能全身而退,平安过关。
许多人至今不明白,洪水荣相貌平平,口词笨拙,文笔也差,到底凭的是什么?有什么祖传秘方?难道就凭他几个大字写得好?还是沾了烈士子女的光?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洪水荣的父亲洪振修是九渡镇最早的共产党员,他有一句名言至今流传,还被县剧团当台词写进过剧本。说的是洪振修被捕后,审问他姓名,他说:姓共!本地出身的军官认得他,就戳穿他说:不对,你姓洪!洪父说:穷人的眼泪流干了,去掉三点水,老子就姓共了!洪振修后来当县大队长,四七年解放聊城时牺牲了。洪水荣当时才6岁。
洪水荣靠国家对烈士子女的补助和照顾,顺利读到初中毕业。五八年没考上高中,赶上大跃进,各行各业大发展,他被邮电局招工了。分到九渡镇邮电支局当了一名乡邮员,每天骑着绿色的上海永久牌自行车,跑十来个村庄送信送报。有了一份每月三十斤的商品粮口粮供应,和十八块钱的学徒工津贴,他和母亲才躲开了三年大饥荒的死亡漩涡。
洪水荣骑着自行车的样子很帅气,打着清脆的铃声,走村串户,很受人尊重。不少闺女暗恋他,找机会和他说话。洪水荣工作很努力,四年之后调到县局当了投递班长。
省局发来两个大右派分子,分到投递班,交给根红苗正的洪水荣监督改造。两个右派都是知识分子,一个是省邮电报社的总编老章,一个是器材公司的老罗,又都是新中国成立前参加革命的老干部。省里称他们是小章罗联盟,其实他倆过去并无往来。两个人都话不多,老老实实干活。洪水荣开始很戒备很警惕,对他们也冷冷的。相处了一段时间,觉得他们人不错,很有学问,就热乎起来。
有一次洪水荣问老章:你们都是老革命,大干部,怎么当了右派,就唯唯诺诺,可怜巴巴的,连句硬气的话也不敢讲。电影里的知识分子都很有骨气嘛。
老章老罗的脸都白了。一副愁苦的样子。
老章说:骨气是要底子的。我家里原来在上海有工厂、有商店,我父亲这个国民议员不拿国民政府一分钱,怎么不硬气?公私合营以后,啥都没了。不听话,饭都没得吃,还能有啥骨气?我现在也靠拿这份工资养家糊口。现在一硬气,被打成右派,一百多块工资变成三十块生活费。我再硬气,怕是这三十块钱都没了。老婆孩子还活不活?
老罗说:家里有恆产,兜里有钱,腰杆才能直起来。要是我家还有那百把亩地,我也有骨气,大不了回家种地去。土改的时候,我父亲被贫农团掛望乡杆摔死了。母亲弟妹扫地出门,迁到一个大山里监督改造去了。我现在当了右派,无家可归,告老还乡都没地方去。我还能硬气什么?脊梁骨给抽掉了
老章说:何止我们?那些民主党派,靠人家养着,就只能拍巴掌。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马克思说的一点没错。
洪水荣听得怕起来。心里想,千万不能犯错误。老章老罗这些大干部都这样。离开共产党这个窝,自己什么都不是!可能三点水又要流干了。一定要听党的话,一心一意跟党走,党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绝没二话。
洪文荣对老章老罗很照顾。他对大伙说:人家是老革命,改正了错误,还是大干部,和我们不一样。不要眼窝子浅,小心眼子!两个右派感动极了。
洪水荣的班长一当又是四年,看来到头了。他也懒怠下来。
文革开始后,各地两派对立。都来拉他参加,他谁不想得罪,就拒绝了。母亲也对他说:都说忠于毛主席,那有对错?你别跟他们瞎闹腾。
洪水荣极孝,听母亲的话,下了班在家,帮在局里当话务员的妻子做做家务,逗逗孩子,在废报纸上练练毛笔大字。他一手魏碑和一手仿宋体大字写得很有水平,常被局里借去写横幅,写标语。有时为了表示自己进步,自己也上街贴两条。署名:一杆枪战斗队,字扬四方。
打到走资派时,牵连了一大批干部。省局人事处长吉水炎被下放到投递班劳动改造,交共产党员投递班长洪水荣带管他,并进行监督。
吉处长也是老革命,但见了洪水荣,毕恭毕敬,一口一声洪班长,您多帮助批评等等。洪水荣也不歧视他,也不训他,而是耐心带他。老吉单独顶班后,洪水荣看他年老体衰,又有高血压,常常送不完,赶不上开饭。洪水荣就帮老吉分出一些用户段帮他跑。在那个人人仇恨走资派的年月里,老吉感动极了。
他妻子小米数落他:“人家躲都躲不及,你瞎近乎什么?不怕人家说你立场不稳,连你一块打倒!”洪水荣筷子一放,说:“敢!凭我这张烈士子女护身符,也没人敢动我。”
小米说:“那你图什么?瞎躭误功夫!”
洪水荣感叹:“要不怎么说你们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呢。共产党的天下是谁也翻不了的,几百万解放军是干什么的?只要天不变,共产党的老干部就完不了。别看他们两派兄弟现在打架,桌子底下踢完了脚,可能桌子面上还得握手呢。我把宝押上去,我们也许能赢一把。就是输了,有什么?不过我出了把力气。反正力气是用不完的。用完了,睡一觉还会长出来。大不了不当这个班长,反正也不多给钱,不少干活,我还不想当了呢。”
有一天傍晚出班回来,下雨,老吉请洪水荣喝酒。老吉就着猪耳朵,喝着地瓜干酒,醉意朦胧但意识非常清醒地对洪水荣说:“洪班长,我永远忘不了你对我的帮助。今后我吉水炎若有出头的日子,必定报答!决不食言。”洪水荣和他干了杯,握了手,什么也不说。
不久,解放老干部,吉水炎被解放了,回省局参加革委会,临走前嘱咐局领导要关心小洪,培养小洪,说水荣是棵好苗子。
洪水荣随即被局里任命为政工组长,分管人事工作。过了两年,提升为地区人事科科长。人们私下称他是坐火箭上天的投递员。
一九六八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时,洪水荣又大干了一把,为他的火箭加注了燃料。
地区局中层干部以上的人,家家都有子女要上山下乡。这是毛主席指示,国家政策,谁都是逃避不了的。问题是到哪里去?一条路是去黑龙江、内蒙古的生产建设兵团,那么远那么冷,孩子得吃多少苦?家长们大多都不愿意。另一路,回老家插队,离得近,照顾也方便。但是,很多人老家已无近亲属,托付给谁呢?
洪水荣分管人事,找的人络绎不绝,问问怎么办才好。
李书记也有子女要下去,对洪水荣说:“水荣同志,这事咋办?既不能违背国家政策,又要让家长放心。我们得关心群众不是?你拿出个办法来,局里讨论一下。”
洪水荣在办公室闭门苦思一天,很快拿出一个方案:
一、在地区建立三个知青点,和地区知青办协商后共同确定位置。
二、由全地区邮电系统符合上山下乡的知青自愿报名参加,县局审核,地区局批准组成。
三、由地区局和定点县局赞助,建知青点宿舍。充分集中利用撤换下来的废旧电线杆做木料,少花钱多办事。支持农村建设,减轻政府负担。
四、每个点委派年青干部担任指导员,和当地生产队共同管好知青点。可考虑由地、县局共青团干部轮换担任,各局选派,上报名单,由地区局确定。
五、考虑到知青点新建之初,生活上会有些困难,由地区局适当给予一定生活补助。
在局务会上一讨论,受到一致拥护。大家称赞洪科长有办法,既响应了政府号召,又解除了家长的后顾之忧。职工议论纷纷,喜不自禁。还有的称颂洪科长一心为公,人家自己的孩子还在上幼儿园上小学呢,根本不用下乡的!
洪水荣代表地区邮电局向地区知青办作了汇报,受到高度赞扬。说,都像邮电局这样,知青工作就好办了,上山下乡的任务也完成了,国家又省钱又省力。邮电局和洪水荣被树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先进集体”“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先进工作者”,召开现场会,进行推广介绍。洪水荣名扬四方。
洪水荣到省局作了汇报,也受到吉处长和省局领导赞扬。有了三个知青点做根据地,他就有了资本。趁机把吉处长和省局李书记等几个领导的该下乡的孩子都弄过来了。但是省局怕这么一弄,各行业效仿,影响全局,上级责怪,不敢推广。但省局李书记却握着他的手说:“小洪啊!你为党做了好事,党和人民是忘不了你的。你很年轻,好好干嘛!”
不久,洪水荣由人事科长被提拔为地区邮电局副书记。
洪水荣当上副书记,一点也不张狂,很低调。在党组会上,除了他分管的人事工作,在会上说几句外,从不建言,从不议论,从不报忧,人称“三不书记”。一开会洪水荣就打瞌睡。常被人耻笑,又被称为“老糊涂”。会议快结朿时,李书记往往问:“水荣同志的意见呢?”洪水荣才如梦方醒,意见一致的,他就说:“我听大家的。”相持不下时,他就说:“我同意李书记的意见。”这一票立即使天平倾斜,李书记宣布:“四比三,通过。”
别人的议论,他充耳不闻。他挂在嘴头上的自谦是:“我是个工人出身,没有水平。不会说话。”他从不在大会上讲话。
他老婆忿忿不平,嫌他这个副书记当得窝囊。
洪水荣对老婆说:“不到你出头的时候,你出头,还不是找死!党是谁?中央是毛主席,地方上是一把手。什么是民主集中制?民主完了,还不是得到李书记那里集中?我听那些人咋呼什么?我只投李书记一票就万事大吉。我巴不得人家说我糊涂虫呢!”
“有些人大学毕业,觉得自己有文化,凡事都有自己的看法。党的领导是绝对领导,能允许你有看法?这些人自以为聪明能干,其实才是最傻的。”
“副职就是伏职。懂不懂?就伏在那儿别吭声,就万事大吉。你想站起来想说话,离下台的日子就不远了。你也不想想,副职有几个能转正的?难!”
“历史书上讲,从前有个宰相,侍候过三个皇帝,人称不倒翁。晚辈讨教为官之道,他说了六字真言。”
他老婆忙问:哪六个字?
洪水荣说:多磕头,少说话。
党委换了三届,书记换了三个,而洪水荣的副书记、常委地位纹丝不动。局内局外,人称“洪水荣现象”,众人都以为奇。看起来又没什么本事又糊涂的洪水荣,为啥能稳坐钓鱼台呢?
转眼到了79年,全国知青大返城。邮电局三个知青点已剩下没几个人了。这些年,一批又一批的都被洪水荣招工招走了。现在有些都当了班组长,成了业务骨干。剩下的也不过是些普通职工子女。为了防止他们闹事,洪水荣果断关闭了知青点。和几个相邻单位如客车厂、拖拉机厂、活塞环厂达成交换安排协议,全都招工安排。一片祥和气氛。
这一年,洪水荣提升为地区局党委书记。
正是电信大发展,甩掉“摇把子”(磁石电话机)与人工交换机,一步跨入程控交换机的时候,货源非常紧张。订单排到一年之后。洪水荣带着总工程师、设备科长直奔济南,面见省器材公司罗总经理,就是当年当投递员的右派老罗。
老罗拉着他的手说:洪书记,你来了,这还有啥好说的!老罗重新安排计划,将新到的澳大利亚s1240三十万门程控交换机订单给了他。还主动请他吃饭。一向自视很高的总工第一次另眼看待这个糊涂书记,才知道局里多少人犯糊涂了。
至于他洪水荣和老罗的关系,别人不知道,他也不介绍。洪水荣心里知道,得势的人,是很忌讳別人说他当年落魄、贫贱的状况的。酒宴上,当年的话,亲热的话,洪水荣一个字也没提。
在酒宴上,洪水荣公事公办地说:谢谢罗总对我们地区的支持。欢迎罗总有空来我们那里看看,指导指导。餐后私下对老罗说:泉城宾馆是我们局的定点记账单位,我把你的名字加进去了,由我们统一结账。你和家人朋友住个房吃个饭送个礼物什么的,你签个名就行了。老罗什么也没说,紧紧握住了老洪的手表示感谢。
洪水荣自己不爱讲话,却热衷于请上面来的人讲课,其实就是讲讲话。喜欢讲的,他就给安排群众大会;不喜欢大会讲的,就安排在中层干部小会上讲,介绍介绍外边局的情况,提提希望要求就好。不管讲多少,讲完每个人都有一份丰厚的讲课酬金。知道领导好写字的,洪水荣就请求领导题字。局里事先都准备好了纸墨笔砚,题完后也送上一份不菲的润笔之资。拿到酬金,推托几句,心里舒坦。
洪水荣每次还会真诚地说,某某领导讲得好,使我们开阔了视野,明确了方向,增强了信心。某某领导就以为自己真有那么高明,心满意得,十分高兴。领导当久了,就有了听颂扬的瘾。听了下级的吹捧,如同吃了伟哥,立即雄起,一副慷慨激昂、志满意得、天下非我岂谁的样子。怪不得社会上说权力才是男人最有效的春药。那些领导讲话的声音都柔和多了。局里提什么要求也不再说研究研究,而是能批的当场就批了,不能马上批的也会接下来帮你铺路子。事情好办多了。
洪水荣在省局的口碑比在本局好得多。都说洪书记办事大气,爽快,从没有一个人说他糊涂。
洪水荣农民出身,对土地感情很深。他以办公大楼、通信机房大楼、线务保障大楼、家属住宅区等名义在规划新区买了好几块地,当时买的价格都很便宜。洪水荣对班子成员说,我们账上有点钱,省局和地方政府老惦记着,麻烦,花光了没有了,也省心了。
可是新区久不动工,买的几块地上都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洪水荣糊涂、瞎弄的议论又起,他仍然充耳不闻。直到新区动工,地价上涨了十几倍还批不到地时,人们才发现洪水荣这个胡涂虫的先见之明。
几幢大楼盖起来的时候,局里职工才议论说,洪书记除了心里装着领导,总算给局里也办了点事。
(二)还是我们自己的孩子靠得住
到八五年选拔干部讲四化的时候(干部要革命化、年青化、知识化、专业化),社会上流传的民谣是:年龄是个宝,文凭少不了,关系最重要。
洪水荣和他的四个子女谈了一次话。
他说:我吃亏就吃亏在没文化上。吃亏在没大学文凭上。你们无论如何要弄张大学文凭回来。你们没考上大学,没考上高中,不能全怪你们。我没功夫管你们,我有责任。
现在我弥补我的过错,我厚着脸皮去找了银行金行长,电力局李局长、客车厂的赵厂长,他们答应将洪光(大女儿)保送省银行职工大学;将洪明(大儿子)保送到省电力职工大学;将洪星(二女儿)保送到省机械职工大学。至于洪亮(二儿子),你年龄不够,我找了省局人事处吉处长,他为了照顾本行业的干部子女和关系户的领导子女,给省邮电学校弄了个中专自费班,计算机通信专业,很吃香的专业。他们处里自己招生,招好了交给学校去办,不让学校插手。学校有意见,认为招生是学校的职责。吉处长狠狠训了他们一顿,不赞成就在经费上卡你,直到你讨饶为止。老干部就是有魄力,不服不行。吉处长答应我,让洪亮去读自费班。我们家就弄了一个名额,别人说不出什么。说什么,这回我也不管了。
当初,我怕人家说闲话,没敢把你们三兄妹安排在邮电局,把你们分别安排到银行、电力局、客车厂工作,你们还有意见。你们现在看出好处来了吧。要是都在邮电局,能去一个不错了。三个都上,门都没有!
当然人家也不是白帮忙,我也给人家安排了好几个孩子。这次,我也得把他们的几个孩子弄到省邮电职工大学去。也不是那么容易办的。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
洪水荣强调说,我不要求你们考八十分九十分,你们给我考61分就行。三年拿回大学文凭就好。要是不及格,我狠狠打屁股,今后我再不管你们。
洪水荣没有失望。
三年之后,三个儿女分别在职工大学毕业。
四年之后,小儿子从中专毕业,回局安排在程控机房上班。一年之后调到市话科当科员,坐办公室。一年刚满,提升副科長。
洪水荣又对四个儿女进行了思想教育。
洪书记说:
你们不要以为有了个文凭,就翘尾巴。如果凡事跟领导较真,你这一辈子别想有出头之日!当年那些大右派,像清华大学的校長張奚若、交通部長章伯钧这些人,不都是真有大文化有大知识的人,一较真,一翘尾巴,还不被党一巴掌打到地狱里去了。讲什么立场、原则,没有那回事。毛主席连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都不放在眼里。这里靣太复杂了,你们如果掌握不了,就记住:一把手说的就是真理,就坚持拥护。领导怎么说你就怎么办就行了。别用脑子,别出点子,当下级,得有点奴隶性才好。
第二点就是利益。领导提拔你,你就得给领导带来好处。不然,那么多人,提拔你干什么?你的权力是谁给的?不是你们学校课本上讲的是什么人民给的,那是唬弄人的,大靣上说说的,考试时用用的。
你们心里要十分清楚:
你们的权力是领导给的!谁提拔你、谁给你权力,你就向谁负责,为谁谋利益。别的一概不管。
你别考虑那些国家利益企业利益,没那回事,空的。那些企业利益大小、国家利益損失不损失,看不见,摸不着,与个人有啥关系?但是给个人的好处看得见,摸得着。领导群众都一样,人心还不是肉長的?你能给领导办好亊,就行。当然,时不时的也得给群众办点事,大靣上得过得去嘛!
你们要像我们省局吉处長学习,基层群众多少人有意见,说他损害企业利益,捞个人好处,他理都不理。只要领导满意就行。机关处長们测评,吉处長总分得第一。为啥?他把李书记、政治部林主任考不上大学的孩子,都活动到邮电大学读自费生了;学费也是他去找企业赞助的。在省局机关,他给处長们把孩子都安排提拔好了,谁不感谢他。吉处長退休了,人家还享副局级待迂,你不服气你有意见,有什么用?
第三点就是要低调。你们还真以为你是凭本事凭能力上来的?比你们有能力的人多的是啦,可是没人提携,没人举荐,就没有机会,埋没也没办法。埋没的人才到处都是。
说你们有这样那样的素质能力,提拔你有这样那样的考察理由,那是说给上头和下靣听听的。你们心里其实也清楚,你们是靠了爹娘老子的身份上来的!只是咀上都不愿承认罷了。
什么民主,什么选举,那有那么回事。都是组织上事先协商好了确定好了的。选选举,投个票,无非做个样子,走个过场,堵堵别人的嘴。
凡正真正有职有权的位置都不是选的。只有什么乡人大代表、什么党支部委员,才是真正选举的。
凡正真选举的,都是些无职无权没用的。大家谁都知道,但是谁也不能说破。谁说破了就犯大忌了。谁就该倒霉了。
有一副对联怎么说的?
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横批画龙点睛、切中实质的四个字:不服不行!真是一针见血啊!
掌权的少数人在少数人后代中找少数接班人,这就是我们现在的国情,这就是有中国特色的干部制度,我们党怎么能同意搞什么民主竞选,那不是自毁長城?
我心里清楚,比你们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他们也只有发发牢骚的份。有啥用?
所以你们心里要清楚,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能像那些靠老子上来掌了大权发了大财的大小姐二公子,在媒体前还敢说什么,都是靠自己努力上来的,惹天下人恥笑,引亿万人鄙视!
你们要低調些。低调,就不让人討厌,就容易得到同情,得到支持。人家最多说你人不错,能力差点,那无碍大局。
我今天这些话是在家里关起门来说的,到外靣无论如何是不能说的。
真话只能在家里说,到外靣只能跟cctv保持一个调调。内外有别懂不懂?
洪书记的确会做人的政治思想工作,他的四个儿女在他的言传身教下,飞速地成长为革命事业接班人。三个大专毕业的儿女后来都走到本县银行、电力、客车厂的领导岗位上。
招工的知青们回来锻炼了一两年后,洪水荣力排众议,独断专行,把省局机关的、本局领导的、地委机关的,还有协作单位如银行、电力、客车厂的领导干部子女,统统提拔到从科级至副局级领岗位上。位置不够,分科,新成立了好几个科与什么办什么办,如电话号码簿办公室,正科级;接待办公室,正科级。充分显示了洪水荣当一把手的魄力。
有职工介绍说,到我们局里见了领导干部子女,你只管叫科长就行,肯定没错!
当然也有人在背后议论说是新形势下的分封世袭,比封建社会还不如。洪书记听说后在职工大会上给予了严厉批评,並且说,否则,不換思想就換人!
他老婆小米这才眉开眼笑地说:这还差不多。老洪现在有个当书记的样子了!
洪水荣一改往日糊涂柔软的风格,转眼之间完全变了一个凌言厉色的一把手形象。许多人惊诧洪书记的巨大变化,开始牛眼看人,小心翼翼。
洪水荣在局务会上斩钉截铁的说:老一辈打下的红色江山交给谁?八九年六.四的动乱证明,只有我们革命家庭的子女最可靠,其它人都是靠不住的。
我不怕人说闲话,我没有为我个人谋私利,我只一个小儿子在电信局,不过当了个副科长。
为了使我们的红色江山千秋万代不变色,我们必须培养红色革命接班人。否则,就是对人民犯罪!在这个大是大非问题上,我们每一个共产党员、每一个革命干部,都要站稳阶级立场,和党站在一边,和人民站在一边。而不能站在革命的对立面去!
大家都不说话了。
谁还敢说什么呢?
从此再也没人说洪水荣糊塗、窝囊了
洪水荣54岁那年,升任地区人大副主任,进了人大办公大楼,坐进了有客厅有卧室有大班台的百平米办公室。
洪主任依然那么朴素那么低调。只有他在家里喝茅台、吸九五至尊香烟的时候,才偶尔峥嵘一下。
他的太太小米早调到地区妇联当处長去了。小米在洪主任的长期革命教导下,经过革命熔炉的锻炼,深得其中三昧。小米善于织网,团结互助,把四套班子的太太夫人们调动的团团转,好几对成了儿女亲家。地区官场的事被枕头风吹地暖酥酥的了。
小米如同老洪,平时行为低调,衣着朴素。她酷爱翡翠,只有当她出手大方地购买翡翠A货时,你才不敢不对她刮目相看。小米还想调到地区人大当办公室主任,被洪水荣坚决地拒绝了。别人称赞洪主任原则性强,他心里明白,婆娘当主任当秘书,祸害!
小米在家里靠在沙发里,端着宝石般闪亮的紫砂壸,品着鉄观音烏龙茶,慢条斯理地对老洪说:“那些买房子的人真傻!目标那么大,还不是自投罗网。咱们多好,全国到处有那么多活动中心,想到哪住就到哪住,一分钱不用花,和自己的有啥区别!”
洪水荣说:“说得好!头发短了,见识长了。贪污的人更傻。我就不贪污。我把子女安排好就行。我们四个儿女就是四个用不完的金山。他们都能替我签单,我还要钱干什么!”
出了门,握着领导的手,洪水荣仍然很谦逊地说:“我是个工人出身,没什么水平。”
见了群众,洪水荣也是满臉憨厚的微笑,握着人家的手声明:“我和你一样,也是个普通的小小老百姓。”有的人竞然十分感动,称赞洪主任平易近人,没有架子。也有人说他清亷,是少见的不贪污的好官;也有的人咀一撇,鼻子哼一声,一副鄙视的样子。
谁知道呢?人们众说纷纭,褒贬不一,针锋相对,没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