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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永远怀念陈昌曙老师

作者:  上传人: 发表时间:2014-09-25

永远怀念陈昌曙老师

 

  我会永远怀念陈昌曙老师的。(网上可搜索到“陈昌曙”老师的资料)

  

  陈老师的学术成就,他的博学、智慧、才华,对学生亦师亦友,循循善诱,诲人不倦的师道……,一定会让许多接触过他的人永远记住他的!

 

  我作为学生,并没有听过陈老师讲学,对他的文章、论著、科研成果几乎完全不了解,但是,他却教给了我很多很多。他是我最尊敬的老师之一。

 

  我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看人的角度就跟人有所不同。也许有必要写点出来,为记录一下今天年轻人几乎难以想象,更不要说“理解”的历史真实;也为记录陈昌曙老师的非凡品格,用以缅怀我的老师。

 

  我是1965年,怀着“为祖国填空白(当时传说中国的卫星上不了天,数学早就过关了,主要是冶金不过关)”的美好愿望,抱着“学工就要去大工业城市”的单纯想法,放弃京沪宁杭四处都有亲人都有名校的优越环境,抱着一股“不怕冰天雪地,不怕吃窝窝头”的豪迈气概,而且(后来知道)是以那一届新生的最高考分,以“本人第一志愿”,从秀美的西子湖畔踏进东北工学院的。起初我报的前两专业志愿是“稀冶”和“特加”,第三才是“自控”。主管毕业生工作的老师考虑是女生,帮我改了次序,因此进了自控系。

 

  这辈子,我还是头一次这么向别人介绍自己,不是为别的,只为说明,那时绝大多数跨进大学校门的新生,都跟我一样纯真:我们真正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是完完全全接受党的教育成长起来的一代,是一心想“为祖国和人民贡献终身”的热血儿女。

 

  但是,我们太年轻,对社会的复杂;对政治骗子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狡猾和极其善于偷梁换柱、蛊惑人心的恶毒;以及对在凶险的政治斗争环境中,人人自危,常常会迫不得已说违心的话,干违心的事的世人心态,缺乏起码的了解。

 

  1965年刚入学,66年就赶上了文革。运动刚开始,仅仅是因为我回答了同学“‘引火烧身’是什么意思?”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就被打成了反革命,失去人身自由,遭遇车轮战术式的围攻。而由于我的不理解、不能认同那些强加的罪名,我分辨,乃至逼得我搬出学习自然科学的“认真劲头”,来应付“阶级斗争主课”的难题(那十年,全国几亿人,除了婴儿,无论城乡,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几乎每一个人,都要不断地面临着老人家一手制造的这类生死攸关的难题)。因为我不愿说违心的话,又抗争,而罪名逐步升级。一些同情我的老师和同学,也纷纷遭受牵连,蒙受不白。最后,竟变成一个立案在沈阳市公安局的“反革命集团案”的主角。

 

  大概是因为“社会角色”变化的落差太大,大概是“炼狱”改变了我观察事物的角度,在成百上千被批斗的干部师生员工里,马列主义教研室里“抛”出来的头号被批判对象,所公布的批判材料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逐渐“陈昌曙”这个名字也就如雷贯耳了。

 

  是我文革中新结识的女同学、好朋友王天蓉和葛迢,带我认识了陈昌曙老师和罗蒨老师。真可惜啊,这两位跟我年纪不相上下的女孩,因为蒙受冤屈,受尽磨难,都已过早地非正常离世。在我认识的老师和同学中,本人非正常死亡,或者他们的下一代,遭受或病或亡惨重打击的,人数不少。历年政治运动所杀灭的,都是有良知,不愿出卖灵魂的人。人很难承受那样的煎熬和精神压力。这都是政治冤案迫害的罪孽。它对人的道德底线、大众的素质危害摧残极大。政治骗子带给中国的破坏和危害,今后几十年、几代人都难以消除。

 

  陈昌曙老师是特别坚强的人,半个世纪来,他始终承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压力。尽管陈老师乐观,豁达,是个极其善于自我调节,很会给自己积极减负的人,但是人毕竟是血肉之躯,几十年强烈的精神压力早就造成了他的身体病变。早在十几年前,我就一直揪着心,生怕听到噩耗。但是,他不仅顽强地坚持到现在,而且居然在众多器官功能衰竭生命难保的境况下,头脑依旧清醒,还能继续完成他未了的心愿,又出了书,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他真正是一个“特殊材料制成的人”,一个硬骨头!

 

  陈老师是个学者,他对国家的前途和人民的利益,有着极强的责任心。他又极具才华。这在不允许有思想和言论自由的日子里,给他带来的就不是一般的厄运。整整半个世纪,他承受的压力是常人的不知多少倍。

  

  给我的印象是:从五十年代开始,每当当权者要“使用”他时,就要求他能立马拿得出非同凡响的“思想”来。但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总有人会把他推出来批判,以保全自己。更有少数灭绝人性的家伙(人虽少却能量大),还总是想方设法地要置他于死地。因此,每次运动,他都挨整。

 

  我记得,是68年吧?陈老师的夫人罗蒨老师即将临产。他却被秘密关押在大楼底层楼梯下那个三角形(通常是堆放清洁工具)的小黑屋里,遭受非人的虐待。夫妻生死两茫然。此时罗老师同样也是运动的打击对象,他无法知道夫人和孩子的吉凶下落,那种锥心刺骨的痛,对他的伤害,要远远超过皮肉之苦。这类损招,实在太多,不一一列举了。

 

  陈老师是坚强的,尽管反反复复多次挨整,受尽折磨,他始终不改对祖国和人民的忠诚和热情,不减对科学对研究对求真的执着。只要一有可能,他完全不计个人得失,而是全力以赴的在他的“岗位角色”上下功夫。这是他的阵地,他不计一切代价必须坚守到底!这是我跟他接触,点点滴滴小事汇成的总的印象。

 

  例如:

 

  在我经受十年隔离审查,直至“林彪事件”发生才恢复自由,72年才“被毕业”离校时,我们为自己学业上的空白痛心疾首。正像一位跟我同龄但高我一级的女同学在“自述”诗里写的那样:“中学是才女,大学露锋芒;功亏一篑无建树,为国争光梦一场。”我们原来总是以为“我们是被耽误了的一代”,因而很委屈。但其实,全国几亿人,谁不被耽误?诺大一个国家的方方面面,什么工作没被耽误?被耽误的又何止十年呢?真是整个历史大倒退的恶果,“怎么估计都不算为过”。那时,陈昌曙罗蒨二位老师也是刚刚恢复自由才不久。

 

  离校后,只要有回沈阳的机会,我总要去陈昌曙和罗蒨老师家。每一次去,看到他们夫妻俩的发奋努力,就会给我极大的教育和鼓舞。

 

  有次进门,看见陈老师头上扎着毛巾,桌上堆着许多在我看来是“很高深”的书,但是他却像是正在解一道平面几何题。我笑着问:“你身边还有中学生,还需要帮人解题吗?”他说:“不是,是看书累了,解个题换换脑筋,休息休息。”

 

  又有一次进门,看见他背着身,两耳带着高保真大耳机,正在指挥“虚拟”的交响乐团。我说他“真会享福啊!”他说“这是对身心都有好处的积极休息”。

 

  直到有一次,当他听我说到自己专业基础差,在锦州又很难买得到合适的专业书(当时百废待兴,这类技术书籍极其抢手)时,从里屋抱出一大堆新书,说:“你来巧了!我刚好淘汰了一批书。这里面的书,只要有你喜欢的,用得上的,你尽管挑!可以全部送给你。”“送给我?真的?为什么?”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罗老师在旁边说:“是真的!这都是他淘汰的书。这些书,陈昌曙都看过了。你不知道,我们家过一阵就要淘汰一大堆书。不淘汰的话,我们家这么小的地方,脚都下不去。”我看书真是包罗万象,有一些思想流派、技术领域的“发展史”,也有五花八门的专业论著,从生物、考古、绘画、人文哲学……,厚的薄的大的小的,无奇不有。其中当然也有我心仪了许久,在工厂被技术人员当作宝贝的《晶体管电路》。这其实是一本很基础的书,当时却很实用。我很奇怪,问陈老师“怎么这种书你也看?”尽管我跟陈老师已经认识好几年了,但我是从这时才知道,陈老师是侧重研究“自然辩证法”的。他必须了解、熟悉、积累许多东西。既要从前人总结了的智慧里去继承,更要通过自己大量的观察、思考、收集素材,从中发现端倪,深入挖掘。我这才明白,我说他的“会享福”,实在是他没日没夜工作中,为了持久,为了减压的积极放松。那时,离大规模平反还早五、六年,他还是戴罪之身,只不过不被关押了,在家等待结论。我一下子明白了陈老师的顽强:决不能被那些人“活埋”!

 

  后来我调回家乡,陈老师已经身负重任了。他来杭州开会,我们有过两次见面。都是乘会议间隙,我去看他,或者他来我家。每次交谈时间并不长。陈老师还是原来那个样子,我觉得也就是随随便便闲聊家常,都感觉不到有什么主题。但是很奇怪,当我回家来转述给先生李奇听时,什么美国的现状,什么建“研究生院”及今后发展的设想,什么模糊数学、“蝴蝶效应”……,包含的信息量极大。李奇都无法相信,这么短的时间,他怎么给你讲了而且讲明白了那么多东西?这些东西,引起我的思考,对我后来的观念变化影响极大。

 

  回想起来,陈老师真正是“润物细无声”。他从来也不高谈阔论,也从没有让人感觉有什么教导,甚至感觉他不比我高,还常常让我来“笑话”他。但是,在很随意的问答之间,在不经意的笑谈里,在一个小幽默,一次插科打诨似的插话中,你突然会领悟到一个受益终生的哲理,面前突然开启了一扇通往前沿学科的大门……。

 

  陈老师是良师,是益友,是身体力行的探索者;是打不到,压不垮的硬汉子;又是多才多艺,极有生活情趣的高雅之士。他的音容相貌永远活生生的印在我的记忆里。

 

  我能活到今天,我能坦然面对几十年里遇到的许多十分棘手的问题,我能今天有自己满意,许多朋友羡慕的生活,很大程度是得益于陈老师的身教言传。

 

  我会永远怀念陈老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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