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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松:握手改变世界(总统系列之十六·上)

作者:  上传人: 发表时间:2016-07-31

显然,杭州给尼克松非常美好的印象。

“后来帕特和我一致认为,

我们在杭州的逗留是这次旅行中最愉快的一段时间。”

帕特是尼克松的夫人,

尼克松在回忆录中,

愉快地写下这愉悦的文字。

 

 

 

  杜修贤拍摄的尼克松下飞机后与周恩来握手的瞬间


  每年2月,是冬天的尾声,大地为春天的到来积蓄力量。美丽的杭州、美丽的西湖,给尼克松的中国之行带来春天般的温暖……


  A.1972年2月:尼克松的“破冰之旅”


  每个时代,都需要高瞻远瞩的人。每个国家,都需要突破固有框框。国与国之间,最大的悲剧根源之一,是没有沟通、不会妥协。闭关锁国、自以为是,永远是井底之蛙、自大夜郎。


  整整40年前的公元1972年2月,美国总统尼克松跨过太平洋,开始了一次震惊世界的“破冰之旅”。2月21日上午11点半,尼克松的专机在北京机场着陆,总统和夫人走下飞机。尼克松向迎候在机场的周恩来总理首先伸出手去,两位领导人实现了历史性的握手。周恩来对尼克松说了一句载入史册的名言:“你的手伸过世界最辽阔的海洋来和我握手——25年没有交往了啊。”尼克松之后则说:“当我们的手相握时,一个时代结束了,另一个时代开始了。”


  冰冻三丈,何止一日之寒,那是25年“老死不相往来”的严寒啊!这是比北冰洋冻得还深的国家关系,要破冰前进,要克服那已然形成的强大的“冰阻力”,需要更为强大的“核动力”。毛泽东、周恩来、尼克松、基辛格,四位高瞻远瞩的大国领导人,所迸发出的就是“核动力”般的强大力量。


  1972年2月21日至28日,在尼克松心目中,他访华的这一周,是改变世界的一周。这是“破冰之旅”,更是“和平之旅”。和平是对“热战”和“冷战”的超越。“和平优于战争。因为和平是儿辈埋葬父辈,而战争是父辈埋葬儿孙。”培根如是有云。尽管后来尼克松因为“水门事件”下台,尽管中美直到1979年1月1日才正式建交,但毕竟是“冰冻”已破,和平的春天终究会到来。


  40周年后的今天,中美关系进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两国在建设相互尊重、互利共赢的合作伙伴关系。邓小平曾说:“美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美国人民是伟大的人民;有很多先进的东西值得我们学习。”进入新世纪,中美早已超越双边关系,绝不是“零和游戏”,而是越来越具有全球性战略意义。当今世界,一个非常朴素的道理是:“中国需要美国,美国同样也需要中国。”中美作为世界最大的两个经济体,更应该深化合作,相互协调,互利共赢。


  聚焦尼克松访华“破冰之旅”40周年,不仅仅因为尼克松在首次访华时来过杭州,游过西湖,这里给他留下极为美好的印象;更为重要的是,世界上两个曾经长期敌对的大国,在艰难的时代,能够跨出对话、沟通、交流的第一步,这至关重要的开头,给中美两个大国的人民甚至是世界人民,带来了福祉。


  B.在杭州的逗留,是尼克松最愉快的时光


  显然,杭州给尼克松非常美好的印象。“后来帕特和我一致认为,我们在杭州的逗留是这次旅行中最愉快的一段时间。”帕特是尼克松的夫人,尼克松在回忆录中,愉快地写下这愉悦的文字(见《尼克松回忆录》中译本中册第688页,世界知识出版社2001年6月第1版)。


  “杭州是环绕着大湖和花园建筑起来的。”尼克松这样描述他对杭州的印象。“过去的皇帝把杭州当作避暑的地方,它当时就以中国最美丽的城市著称。”可见尼克松也知道700年前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对杭州的惊叹:“世界上最美丽华贵之天城”。


  “我知道毛喜欢在杭州度假,住在一座由精美的古代宫殿改建的政府宾馆里。”尼克松这里的说法显然有不确切之处,所谓“古代宫殿”,就是刘庄,原为晚清广东香山县富豪、孙中山的同乡刘学询所建的别墅,最初的雅号叫“水竹居”,而不是什么宫殿,现为西湖国宾馆。


  尼克松的描述能力还是比较强的,环境与感受交织:“虽然我们去杭州的时候不是游览季节,天气阴沉,但还是容易看出毛为什么被这座城市所吸引。远处由烟雾笼罩的高山,湖里长满了荷花。宾馆像一座宝塔,有很陡的绿瓦屋顶,它坐落在名为‘三潭印月’的湖中小岛上。宾馆有一股霉味,但极其整洁。”


  尼克松一行就住在刘庄,当时外电报道称刘庄为“中国的戴维营”,拿来和美国总统的度假胜地戴维营相比。刘庄位于西湖西南、苏堤西边的西里湖畔,丁家山南簏、花港观鱼的北面,并不是湖中央的“小岛”三潭印月。天堂般的西湖,给尼克松以“宛在水中央”的感觉。“不识刘庄真方位,只缘身在西湖中”。尼克松对新居所的方位犯迷糊,但对大国的方位一点也不犯迷糊。他以战略家的胆识,把握好了中美苏三个大国的战略方位,抓住了开创新历史的最佳时机。


  “杭州建于充满浪漫气息的湖畔,到处是精致的花园、庙宇和殿堂。气候温和,春来得早……总统在游览西湖时对周恩来说,这里的风景‘看起来像是一张明信画片’……”这是基辛格在回忆录中的描述。杭州西湖之美,是尼克松所想不到的。他同样没有想到的是,杭州以惊人的“笕桥速度”,改扩建笕桥机场。


  笕桥机场原是军用为主的老机场,跑道只有2200米长,不能起降大型飞机。为了让尼克松的波音707专机能安全降落,机场必须扩大。国务院、中央军委于1971年11月8日下达“关于扩建笕桥机场的紧急指示”,周总理亲自审定机场设计方案,工程被命名为“118工程”。1971年11月15日,两万多军民开进笕桥机场,工程正式开始。“118工程”的建设速度惊人,三个月就完成了跑道扩建、候机大楼建造、机场绿化的配置以及机场路的改建。


  1972年2月26日上午,尼克松在周恩来等人的陪同下,乘专机飞往美丽的杭州;中午12时30分,专机飞抵杭州,平安降落在笕桥机场。


  C.一个时代结束,另一个时代开始


  1971年7月15日晚上7点半,美国加利福尼亚,伯班克城,电视广播室,尼克松向全国人民发表讲话,用时三分半钟。“我的话成了本世纪最出人意料的外交新闻之一”,尼克松在回忆录中、在《中国》这章的开头这样说。他在讲话中宣布一个公告,核心内容就是:周恩来总理邀请尼克松总统访问中国,尼克松“愉快地接受了这一邀请”。


  7个多月之后的1972年2月,尼克松的飞机离开安德鲁斯空军基地飞往北京。临行之前,他从全国各地收到祝愿电报,“几乎使我们产生一种宗教的感觉”,这是尼克松在当天日记中记下的深刻感受。飞机经停夏威夷和上海。在上海,中国领航员登机,领航飞向北京。尼克松在回忆录中写道:“我从舷窗向外眺望。时值冬季,田野是一片灰黄。小村镇就像我看过的图画里中世纪的村镇一样(见《尼克松回忆录》中册第671页)。”


  飞机平稳着陆,几分钟后停在候机楼前。这是2月21日上午11点30分,这是尼克松刻意安排的时间,为的是让美国观众在晚上的黄金时间及时收看到电视新闻。门开了,尼克松和夫人帕特走了出去。“周恩来站在舷梯脚前,在寒风中不戴帽子,厚厚的大衣也掩盖不住他的瘦弱。我们下梯走到快一半时他开始鼓掌。我略停一下,也按中国的习惯鼓掌相报。”


  “我知道,1954年在日内瓦会议时福斯特·杜勒斯拒绝同周恩来握手,使他深受侮辱。因此,我走完梯级时决心伸出我的手,一边向他走去。”尼克松在这里写下力透纸背的话:“当我们的手相握时,一个时代结束了,另一个时代开始了。”


  这就是“握手改变世界”。为了这一次握手,尼克松曾刻意吩咐时任国家安全事务助理的基辛格和当时的国务卿罗杰斯要留在飞机上,不能有其他美国人在电视镜头中出现而分散观众的注意力,直到他们握手结束。当时甚至有一名粗壮的助手挡住了“空军一号”的通道。基辛格在回忆录《白宫岁月》中说:“抵达北京之前,我们被这样告诫过至少十几次,根本不可能忘记。”“尼克松和周恩来的历史性握手圆满结束以后,我们大家才像变魔术似的出现在舷梯上(见该书中译本第4册第1342页,世界知识出版社2003年1月第1版)。”


  D.照片一定要拍出美国人“主动前来”拜访的味道


  尼克松和基辛格都在回忆录中提到“杜勒斯拒绝同周恩来握手”一事。在1954年的日内瓦会议上,时任美国国务卿的杜勒斯,是个死硬的反共分子,他下令美国代表团的任何人都不许和中国代表团的人握手。他甚至妄言:他与周恩来总理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会见,这就是“只有当我们所坐的汽车相撞时”。


  具体是否存在“杜勒斯拒绝同周恩来握手”的细节,是有争议的。一个说法是,因为对于杜勒斯这样的坚决反共头子,周恩来从来就没想去和他握手。当时为美国代表团副团长的史密斯副国务卿,有一次到吧台喝咖啡,遇见周总理过来,正要向他伸出手时,史密斯左手夹着雪茄烟,慌忙用右手端起咖啡杯,这样就表示无法握手了。但他与总理进行了友好交谈。根据陈敦德所著的《毛泽东·尼克松在1972》一书记述,会议结束那天,史密斯主动走来与总理交谈,随后抓住总理的胳膊摇晃了几下,笑眯眯地走开了,这样既遵守了杜勒斯定的不准与中国人握手的纪律,又聪明地用摇胳膊的方式表达了对周恩来的钦佩(见《毛泽东·尼克松在1972》第3页,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9年4月第3版)。


  不管具体情形如何,杜勒斯不与中国人握手的想法与规定是真实的。这是人为构筑的“冰阻力”,可见有的大国外交家缺乏大国气度和战略气魄。


  但是,现在尼克松的手与周恩来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机场握手的照片,已经成为摄影史上的经典。拍摄这张照片的“红墙摄影家”杜修贤,对当时中国政治时局有着深刻的理解与把握,而且通过照片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那张照片中的肢体语言是:笔挺站立的周恩来身体有些后仰,而尼克松稍显有些主动。在当时“文革”的政治背景下,如何不偏不倚地处理好对美关系,对周恩来总理来说也是一生中最大的挑战之一。他曾私下叮嘱老杜,照片一定要拍出美国人是“主动前来”拜访的味道来。在那个胶片机的时代,拍摄那稍纵即逝的一瞬间,可不能出一点纰漏,中美两国领导人的第一次握手,不会有补拍的机会。而杜修贤“胜利地完成了周总理交给他的政治任务”。


  尼克松哪能想到那时中国政坛微妙复杂的关系。他和周恩来同乘一辆挂着帘子的轿车进城,就在他们离开机场时,周恩来说出了那句“你的手伸过世界最辽阔的海洋来和我握手”的名言;尼克松看到了“表面现象”:“当我们到达北京中心的天安门广场时……我注意到街道是空的。”


  E.基辛格装病,秘密飞往北京


  1971年7月9日凌晨4时半,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借着夜幕的掩护,基辛格悄悄登上飞机,开始他的秘密飞行,直飞北京。


  这次先头接触,美方的要求是“绝对保密”,或许是更多地考虑到双方初次接触的成效问题,考虑到与苏联、与中国台湾的关系问题,华盛顿方面多少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1971年7月1日晚,基辛格从安德鲁斯空军基地出发,开始了他的亚欧之行。很凑巧,这天正是中国共产党建党50周年纪念日。基辛格先要访问西贡、曼谷、新德里,然后飞抵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中间甩开记者,秘密飞往中国北京,完成代号为“波罗一号”的行动,随后回到巴基斯坦,接着再去巴黎。


  在巴基斯坦逗留的时间,要悄悄变成去北京的秘密飞行,基辛格对付外界的方式是“装病”——突然肚子痛。巴基斯坦总统叶海亚亲自安排了现代外交史上最有名的一次遁身术,他为基辛格打掩护,让这位“病人”到总统的山间别墅去休养,然后悄悄奔赴北京。这个计划实施得很成功,不过有意思的是,本来装肚子痛的基辛格,还真的肚子痛了起来,他说这是“天神决意要惩罚我一下”,“我只好暗暗忍受”(见《白宫岁月》第三册第948页)。


  基辛格于7月9日12时抵京,11日12时离京,在北京只待了48小时,先后同周恩来会谈17个多小时。由此,基辛格这位杰出的大国外交家,成为中国人民的朋友,而且是如酒般越陈越香、越久越醇的那种。


  中国和美国开始寻求接触,一个重要的大背景就是苏联。这个社会主义“老大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帮助过中国一把,但两国的关系很快就破裂了。后来中苏关系一步步恶化。到了1969年3月,中苏在珍宝岛发生了一系列严重的军事冲突。中美苏三国如何建立一个相互牵制的稳定关系,是大国领袖必须考虑的。基辛格有句话切中肯綮,说得很到位:“苏联在4000英里的共同边界上集结力量所造成的明显威胁,迫使中国谋求减少它的敌人,并获得另一股对抗苏联压力的力量。”


  F.尼克松很激动,认为这很可能是一个“巨大的机会”


  中苏关系恶化的1969年,尼克松入主白宫。苏联对中美两国都是威胁。2月23日尼克松赴欧洲访问的这天,他看到苏联国防部出版的报纸上,有文章竟然将毛泽东和希特勒相比,“尼克松因此很激动,认为这很可能是一个‘巨大的机会’”(见《尼克松时期的美国对华政策(1969-1972)》第27页,朱明权主编,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7月第1版)。


  1970年10月国庆节,中国的老朋友斯诺登上了天安门城楼。毛泽东安排斯诺与他站在一起,这是放个试探气球,要触动触动美国人的感觉神经。那时中美的沟壑之深,从一首几乎家喻户晓的“红歌”就能看出来:“东风吹,战鼓擂,现世界上究竟谁怕谁。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历史的规律不可抗拒,不可抗拒。美帝国主义必然灭亡,全世界人一定胜利。”要填平这样的鸿沟,需要智慧。这年岁末,毛泽东与斯诺进行了一次长达5个小时的谈话,纵横捭阖。他说:“目前中美两国之间的问题,要跟尼克松解决。我愿意跟他谈,谈得成也行,谈不成也行。吵架也行,不吵架也行。他如果想到北京来,你就捎个信……当做旅行者来也行,当做总统来也行……”(见《毛泽东·尼克松在1972》第99页)


  送走斯诺后,毛泽东曾风趣地对身边工作人员说:“你知道吗,我在和尼克松吊膀子,要找红娘呵。”(见陈敦德著《解冻在1972——中美建交纪实》上册第141页,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7年1月第1版)毛泽东找的这个“红娘”正是斯诺。


  斯诺于1971年2月离开中国,他与毛泽东谈话的有关报道发表后,在世界上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这里还有一个有意思的细节,斯诺在文章里写道:毛泽东说:“我是一个孤独的和尚,在雨中打着伞走来走去。”原来斯诺把毛主席的一句话误解了。毛主席说,我是“和尚打伞,无发(法)无天”。意即中国不是联合国和国际条约的成员,在世界上很自由,不受约束。


  此间,尼克松对美国《时代》杂志记者说:“如果我在死以前有什么事情要做的话,那就是到中国去。如果我去不了,我要我的孩子们去。”


  尼克松通过巴基斯坦总统叶海亚告诉中国,他准备派高级人员,甚至是基辛格秘密访问北京,与中国对话。冰河隔阂,在现代通信技术已经发展的时代,中美两国首脑却通过巴基斯坦渠道,用古老的方式传递信件,叶海亚总统成了最重要的“信使”。
  
(未完待续)


  收于《温柔和激荡》一书(徐迅雷著,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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