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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上传人: 发表时间:2016-07-29
独裁者都喜欢创造理论,
以此证明自己有先知般的水平,
有经邦治国的资格与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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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革命,现在的被革命,卡扎菲终于“求不仁得不仁”了。
21岁的奥姆兰·沙班,一名羞涩、瘦弱的“学生兵”,怎么也不会想到,是他第一个抓住了卡扎菲。
这是2011年10月20日,利比亚的苏尔特,一处四周遍布垃圾的排水管,卡扎菲才刚刚躲进去,就被抓了出来。
这天上午8点多,一支四五十辆汽车的车队,离开了苏尔特第2区。得到情报,北约飞机立马出动,在途中把车队中十几辆车炸成了废铁。这可是卡扎菲的逃亡车队,都要死到临头了,他还把车队弄得如此浩浩荡荡。
半路挨炸,卡扎菲的士兵们在绝望中四散逃跑。距离被打烂的车队200米的地方,有并排两个泄洪用的的水泥管道,建在公路路基里,猫着腰可以进去。“这200米是卡扎菲人生中走过的最后一段距离。”西班牙《国家报》在报道中这样描述。跟当年萨达姆躲进地洞一样,卡扎菲躲进了管道中。奥姆兰和他的战友们发现了卡扎菲,挎着冲锋枪的奥姆兰第一个飞扑到已经鲜血染身的卡扎菲身上……
“我的确是抓到了他,本·拉登之后世界上最大的恐怖分子!”这个年轻的奥姆兰,还是电子工程学学生,半年前才加入利比亚反政府武装。他说:“我参加革命,是因为卡扎菲士兵用肮脏的方式,杀死儿童,强奸妇女……”
卡扎菲哪里想到,自己最后这样栽在一个“学生兵”手上,并且很快就在一番羞辱之后毙命;他更不会想到,追随他到了这个份上的自己的士兵,不仅有的临阵投降,还有一个对着追兵大喊:“我们的头儿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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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6月,二战硝烟正旺,穆阿迈尔·卡扎菲出生在苏尔特一个游牧部落家庭。他生于帐篷,也住惯了帐篷,最后却要钻进家乡苏尔特市郊的一个水泥洞里。这里如今已成为利比亚人津津乐道的景点——洞外有一处涂鸦,写着:这是一只叫卡扎菲的老鼠躲藏的地方。
卡扎菲从来认为自己是“王中王”。他老爸贫穷而且目不识丁,倾家荡产供他读书,希望他今后有出息。卡扎菲当兵后,聪明的他变得非常有心计。他追求顶头上司将军的女儿,到手后为自己的“上进”铺就了第一个台阶。在读军校时,卡扎菲就模仿埃及的革命领袖纳赛尔,秘密组建“自由军官组织”,为自己今后政变上台做准备。在几次因意外而推迟“出手”之后,1969年9月1日凌晨,27岁的“菜鸟”中尉卡扎菲,终于在一场漏洞百出的混乱政变中,几乎没有流血就得手了。
卡扎菲把这称作“革命”,还命名为“耶路撒冷行动”。那时卡扎菲中尉是信号兵团代理副官,驻扎地是东部的班加西,他率领一队士兵,从市郊的军营出发,冲向班加西广电大楼。半路上,他突然发现坐车冲在前头的自己变成了一个光杆司令,原来后面的车辆走岔了路,跟丢了。
但后来却是出奇的顺利,卡扎菲很快突进广电大楼。在值班室,他让广播员录制第一篇革命声明,广播员的语调显然惊慌失措,卡扎菲“不得不亲自读第一遍声明”——《卡扎菲和利比亚》一书中有这样描述,该书系当年外国媒体报道卡扎菲和利比亚文章的集纳(见第2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3月第1版)。卡扎菲肯定也没想到,后来班加西同样成了推翻他的反政府武装的根据地。
在中东驻扎过26年的美国资深记者约翰·库利,在《利比亚沙暴——卡扎菲革命见闻录》(赵之援等译,世界知识出版社1986年6月第1版)一书中写到卡扎菲父母听到广播后的情形,他俩“面面相觑,瞠目结舌”,在电台宣布推翻伊德里斯国王以及实行统治近80年的利比亚君主政体的人,“正是他们的儿子,穆阿迈尔·卡扎菲中尉”(见第2页)。
卡扎菲“闹革命”,真是好运气:当时年近八旬、疾病缠身的伊德里斯国王,正在土耳其休假,王储哈桑·里达留守在首都的黎波里,正醉得不省人事。卡扎菲的几个哥儿们,轻而易举就占领了皇宫,哈桑·里达投降。“革命”几乎没有流多少血。27岁的卡扎菲就这样上台了,成了国家的“一把手”,从1969年9月到2011年10月,这位“王中王”独裁统治长达4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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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年独裁统治,天怒人怨。北京时间2011年3月20日凌晨0点45分,法国战机对利比亚投下第一枚炸弹,代号“奥德赛黎明”的行动开始,拉开了卡扎菲覆亡的序幕。此前,联合国表决通过了在利比亚设立禁飞区的决议,多国领导立马赶到巴黎举行紧急峰会,欧美多国部队迅速空袭利比亚,配合反动派武装的地面行动。第一波袭击,共发射了112枚战斧式巡航导弹。
整整8年前的2003年3月20日,以美国和英国为主的联合部队对伊拉克开战,第二次海湾战争开始。与卡扎菲颇为相似的独裁者、伊拉克前总统萨达姆,最终从地洞里挖出来,被送上了绞刑架。
在人类历史上,曾经的历史是“落后就要挨打”,那有许多的不公不平;而在今天,则是“独裁就要挨打”。独裁统治,是当今人类世界最落后的统治方式。它伤及民生幸福,甚至危及平民生命。过去所言的“落后”,主要是指经济的落后;现在所说的独裁,则是政治的落后——更为严重的落后。现在时光已经进入了21世纪,专制独裁是残存的、也是最大的政治落后。
哪里有独裁,哪里就有反抗。或早或迟,独裁者都要被历史清算。从2010年年底开始,阿拉伯世界多个国家爆发了以反对本国头头独裁统治的政治抗议。那些人民起来反抗、所谓动荡动乱的国家,多为独裁统治国家。2011年8月3日,埃及公开审判统治了31年的前总统穆巴拉克,有报道说,穆巴拉克看到卡扎菲最后毙命的电视新闻,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在全球化时代,“内政外化”是必然的趋势。地球变成了一个村,从经济到社会到政治,都已跨越国界。“完全内政”、“绝对内政”实际上早已不复存在。国与国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国家内政”的概念有了深刻的变化——内政和非内政,已经变得越来越边界不清。如果依然动不动拿“不干涉别国内政”作为外交辞令,确实已大大落后于时代,那是思维固化,不是与时俱进。
独裁统治,是人类世界的公敌。对独裁者而言,见或不见,听或不听,发达国家的军事威胁就摆在那里。对于独裁者“牛人”卡扎菲,中国著名作家韩寒在博客上发表犀利的观点:“独裁者没有内政,杀戮者当被侵灭。”其实只要“识时务”,及时下台让位,这个世界大抵还是宽容的,独裁者一般不会被剿灭,也不会成为“丧家犬”,最多会成为一只流亡的“丧国狗”。“丧家犬”也有乡愁,但“丧国狗”就不必有“国愁”了。
但卡扎菲不是那样性格的人。战争开始后,多国领导人呼吁卡扎菲主动下台,但他坚决死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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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扎菲,是专制独裁的集大成者。
独裁者的第一个表现,就是疯狂,各种各样的疯狂,即使有的独裁者表面看起来“温和”,其本质也是疯狂。对于卡扎菲,美国前总统里根就说他是个“疯子”。“疯子”定然是“病夫”,身体的病夫,精神的病夫,或思想的病夫。独裁治国,本质就是“病夫治国”。
卡扎菲是又疯又狂:他疯,枪口对准异见民众,背离人民;他狂,面对西方快意恩仇,恐怖出招。
卡扎菲的思维逻辑异于他人。在政变后上任不久,他就干出了一个“椅子风波”。卡扎菲觉得政府都成了官僚机构,官僚们都懒得响应他的“革命举措”,于是有一天在一怒之下,断然采取激烈行动:他派出军队和军用卡车,轰隆隆开到所有政府机关大楼,甚至闯入内阁部长的办公室,拉走大部分家具尤其是椅子。年轻气盛的他大叫:“在办公室里把时间浪费在喝咖啡和看报纸的公务员太多,为了使他们行动起来,难道还有比把他们的椅子搬走更好的办法吗?”讽刺的是,事后外国记者访问了几个部,那里的公务员依然是“靠着空荡的房间和走廊的墙壁看报,在水泥地板上泡咖啡”。(见《卡扎菲和利比亚》第28页)
卡扎菲设立的“革命委员会”,在很大程度上充当了“锦衣卫”的角色,它可以根据需要随意逮捕、处决违反“革命法律”的人。卡扎菲的“民兵团”遍布社会各角落,成为探子,密报对卡扎菲不满的各种信息。因为卡扎菲自己是兵变上台的,因此,他对部队并不信任,对部队盯得又紧又死。他派出各种暗杀小组,疯狂追杀政治对手,逃到国外也要拿下。后来反对派在东部举起反对他的旗帜之后,卡扎菲更不会手软了,他干掉了8000多名反对他的人。不久前利比亚发现乱葬岗,埋葬有1200多名反对卡扎菲的“政治犯”。
卡扎菲干惯了我行我素的事。卡扎菲在国外有个著名的疯狂行动,就是在联合国讲台上,当众将联合国宪章扔到地上,以表明他对联合国的愤怒与鄙视。2009年9月,卡扎菲首次登上联合国讲台,他的发言被安排在美国总统奥巴马之后,奥巴马和希拉里在演讲之后立刻离开会议大厅,避免听到卡扎菲的叫嚣。联大给每个国家领导人的时间是15分钟,可是卡扎菲目中无人地讲了1小时36分钟,由于接近午餐时间,近一半代表中途离场。古巴的卡斯特罗1960年曾在联大演讲,一口气讲了4个半小时,创了纪录,无人打破。而卡扎菲对在联合国的仇恨,就是因为对他的制裁。
制裁卡扎菲,是因为卡扎菲支持恐怖主义,制造了震惊世界的“洛克比空难”。这是卡扎菲这个疯子独裁者最疯狂也最愚蠢的行为。1988年12月21日,美国泛美航空公司103航班在苏格兰小镇洛克比上空爆炸,270人全部丧生。这是911事件发生前的最严重的恐怖活动,这次事件直接导致泛美航空公司的破产。美英细致调查后认定系卡扎菲策划指使,整个西方国家从此与卡扎菲不共戴天。联合国通过了严厉的制裁,多年来让利比亚损失了260多亿美元。直到2002年,吃不消制裁的卡扎菲,才“低头认罪”,为死难者提供27亿美元赔偿,约每人1千万美元。第二年,联合国终止了对利比亚15年的制裁。
“上帝要谁灭亡,必先让其疯狂”,这话在卡扎菲这里还真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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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疯狂”的表现相辅相成的是,独裁者的又一个表现就是自恋。卡扎菲则是一个极端自恋的人,他在2008年说过,他要做“万王之王”。一直来,卡扎菲让民众喊的一个口号,并列三个名字,先是真主安拉,次为卡扎菲自己,最后才是利比亚国家。卡扎菲以为拿3个名字拼凑在一起,就是强大的“联盟”了,他哪里想到,独裁者本质上是“一个人在战斗”。
卡扎菲喜欢众星拱月,出行都有庞大的队伍前呼后拥。2004年2月初,在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召开第一次特别首脑会议,卡扎菲带去了400多个保镖,并争着要进入会议,与大会保卫人员发生争执,闹出了一场保镖风波,后经高层出面才化解了一场冲突……而卡扎菲组建一支美女保镖队簇拥着他,则是自恋的特殊形态。
曾在利比亚大使馆当过政务参赞、多次见过卡扎菲的资深外交官时延春,在《那些中东的强人们》一书中,回忆了1982年10月卡扎菲访华的情形:整个代表团和随行人员共达数百人,其中那些女兵是卡扎菲的女保镖,利方提出,这些女保镖参加卡扎菲的一切对外活动的警卫任务,中方做了最大努力,尽量满足利方的要求;“当卡扎菲进入人民大会堂参加会见、会谈和出席宴会时,这些女保镖一下车就拼命往前冲,并且自动散开抢占最佳位置。这些女保镖一个个长得都很秀气,体格强壮,身着草绿色军装,英姿焕发,光彩夺目。她们出现在电视荧光屏上,格外引人注目,并引起轰动。但在实际接待工作中,这些女警卫给中方礼宾人员和安全人员的工作安排带来了不少困难。”(见时延春等主编的《那些中东的强人们》第9页,世界知识出版社2011年7月第1版)
这次卡扎菲挨打的时候,爆出一条图文消息:在卡扎菲的“禁卫军”中,有个叫尼斯蕾恩的19岁女兵,是卡扎菲专属的女狙击手之一,她曾射杀了11名反对派俘虏,之后自己成了俘虏。在女子军事学院的时候,她日复一日接受强奸式洗脑教育:“他们告诉我,哪怕是我的母亲说了什么对卡扎菲不敬的话,我也必须杀了她。”她自己曾数次被军方高层人士强奸——那大概也叫“潜规则”。
独裁者向来残暴对待异见者和反对者,当然也害怕有人取其性命。意大利着名女记者法拉奇,就曾直言卡扎菲“害怕被谋杀”。为了长期把持“一把手”的位置,爱命是前提。可奇怪的是,独裁者却总是以为治下的民众都是支持他、忠于他的。在遭到空袭后,卡扎菲发表电视讲话:“现在应该打开武器库,用各种武器武装所有民众,以捍卫利比亚的独立、领土完整和荣誉。”而实际上没有多少民众理他。在首都的黎波里被反对派攻占之后,卡扎菲还发布录音讲话,号召支持者向的黎波里进发,呼吁利比亚所有部落联合起来,将外国势力赶出国土。这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独裁者总是习惯于生活在自恋的梦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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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裁者都喜欢创造理论,以此证明自己有先知般的水平,有经邦治国的资格与能力。1973年5月,在的黎波里一次青年聚会上,卡扎菲第一次提出他的“世界第三理论”,就是既非资本主义、也非共产主义的第三种主义——他认为,资本主义理论为第一理论,共产主义理论为第二理论,他自己所创造的理论是“世界第三理论”,即“世界第三思想体系”,可以解决第三世界国家所面临的所有问题。这“世界第三理论”,大抵可称为“卡扎菲主义”,或“卡扎菲思想”“卡扎菲理论”。
从1976年至1979年,卡扎菲陆续出版了“世界第三理论”的载体——3本《绿皮书》,那是他的“治国圣经”。卡扎菲狂爱绿色,不仅把“九一”革命称为“绿色革命”,将国旗搞成绿色主色调,而且把自己的语录本也弄成“绿皮书”。在利比亚,这《绿皮书》就像当年中国的“红宝书”一样,是人手一本的“绿宝书”。卡扎菲可是花了大量的钞票,将《绿皮书》翻译成世界各国的文字出版,有法语、俄语、日语等等各种版本。卡扎菲定下每个星期都有专门的政治学习时间,深入学习贯彻他的《绿皮书》。
《绿皮书》三卷本,阐述三大问题,分别是民主问题、经济问题和社会问题。书倒是不厚,中文译本合在一起也才一百多页,不到6万字。
《绿皮书》第一卷题为《民主问题的解决办法——人民政权》。卡扎菲的政治主张是直接民主,解决办法即“人民政权”;他反对代议制和竞选,他认为公民投票制等各种制度都是欺骗性的专制制度,他的逻辑很简单:“某个竞选者获胜,譬如得到51%的选票,其结果是,产生了一种披着虚伪民主外衣的专制工具。因为49%的选民没有选他,是强加于他们的,所以是专制。”(见中译本第4页,世界知识出版社根据利比亚1984年版本翻译出版)基于这样的认识,所以卡扎菲说,人民默默地排着整齐的长队“往票箱里投票,就如往垃圾箱里扔废纸一样”;他明确地说:“公民投票是对民主的欺骗。”他认为解决“世界民主难题”的办法就是召开“全国人民大会”,作出“最后决定”。(见中译本第11、31、40页)
这样的逻辑推理与治国主张,让人哑然失笑。他也不想想,全国人民一起开大会作出“最后决定”,不同样有人不同意的么?这个军人出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理论家”,其逻辑水平还抵不上初中生。在《绿皮书》中,卡扎菲还会说一些同义反复的正确的废话,比如他在《妇女》一章中说:“女子是女性,男子是男性。”(见中译本第120页)
除了《绿皮书》,卡扎菲还很奇怪地写起小说,把那些莫名其妙的小说结集出版。不过,作为一个自恋狂,卡扎菲始终对自己的《绿皮书》疼爱有加。1993年5月8日,卡扎菲在利比亚总人民大会上演讲时曾趾高气扬地说:白皮书和红皮书均已失败,绿皮书战胜了白皮书和红皮书,已成为世界的希望!(见《那些中东的强人们》第24页)
卡扎菲在还未挨打之前,曾接受凤凰卫视的专访,大谈《绿皮书》的理论与作用:“人民当政能够结束各种意在争夺政权的争斗,建立一个共和制的世界,没有政府,没有党派,没有议会代表,没有正规军队,没有阶层。”说《绿皮书》提出的理论“都是对消灭剥削、消灭强权、赋予人民自由而进行的尝试”;说“人口数量不多的小国,就可以通过集权统治和中央政府统治的方式治理”;说“实现这一点自然是人间的福祉,结束世界的强权和剥削”。在《绿皮书》里大谈民主的,一张口就是专制独裁,大概只有没遮没拦的卡扎菲才说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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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民主的独裁者,毫无疑问都是反自由的。但是,卡扎菲却是一个张口闭口大谈特谈“给人民自由”“让人民自由”的人。
他发动政变的组织就叫“自由军官组织”。卡扎菲说,利比亚的“九一”革命,就是为了人民和民族自由,特别是为了穷人的自由。他再三强调,利比亚是个信仰自由的国家,利比亚信仰自由、社会主义等原则。
独裁者是“朕即国家”,卡扎菲所言的自由,本质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自由。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他爱跟你怎么玩就跟你怎么玩。比如他会颠来倒去改国名,政变上台时,他给国家命名为“阿拉伯利比亚共和国”,后来他对“社会主义”很入迷,就改成了“阿拉伯利比亚人民社会主义民众国”,1986年又改为“大阿拉伯利比亚人民社会主义民众国”。
发动政变时,卡扎菲军衔是中尉,后来他给自己弄成了上校,而且“封顶”了;于是,整个国家的最高军衔就是上校。而痛恨他的百姓则称他为“疯子上校”。
卡扎菲常常心血来潮,不打招呼就突击出访,有着高度的“自由”。有一次,卡扎菲突然提出要马上到开罗去见纳赛尔总统,命令警卫人员和礼宾人员马上安排直升机。助手说,负责出访的卫队正在沙漠训练,一时赶不回来。卡扎菲坚持起飞,他没带警卫,爬上直升机,命令驾驶员立即起飞。当他的飞机在开罗上空盘旋时,纳赛尔总统才知道卡扎菲已经到了头顶上。萨达特执政时,卡扎菲有一次突然光临开罗,正值萨达特在国外访问。萨达特闻讯后,只好中断访问回国接待这位不速之客。(见《那些中东的强人们》第40页)
卡扎菲是极端言而无信、轻易出尔反尔的人,跟你合作是他的自由,撕毁协议不跟你玩更是他的自由。30年前卡扎菲曾张扬访华,担任翻译的外交家时延春日前接受《南方人物周刊》访谈,回顾了的情形:1982年9月下旬,卡扎菲访问中国,这也是他唯一一次来我国访问。那时双方谈定了一些项目,而且签了很多协议。项目包括修建人工河——一个项目就几百亿。修铁路、合作开发石油、建民用住房、铺设通信设施等。当时我国刚改革开放,很重视这些项目,谈了将近200亿美元的单子。我国又派对外经贸部部长陈慕华去利比亚考察。但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我们只得到了一些意义不大的项目……“邓小平会见阿拉伯客人基本上都是我做的翻译。会见侯赛因国王时,他就对我说,这个侯赛因国王彬彬有礼。而那次与卡扎菲会谈完,邓小平说:这个卡扎菲跟侯赛因国王截然不同,趾高气扬。”
只有自由惯了、自以为“王中王”的“枭雄”,才如此春风得意、趾高气扬,在世界任何国家领导人面前都是这个样子。卡扎菲曾与法国“蜜月”过一段时间,2007年他带着一顶帐篷与几匹骆驼访问法国,跟萨科齐签下购买各种先进武器等等的大单,金额高达147亿美元,但一转身,就把萨科齐给耍了,大多没有履行。后来萨科齐带头狠揍卡扎菲,实在不难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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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裁者吸干了国家的血,却总是标榜全心全意为国民谋幸福。从希特勒到墨索里尼,从齐奥塞斯库到萨达姆再到卡扎菲,无不如此。
卡扎菲在国内通过宣传大量释放“自由”空气,然后随心所欲地施展他的“大手笔”。在建设上搞大跃进,实施庞大的南水北调计划,自称“世界第八大奇迹”。在管理上大搞社会主义公社制,他的思路是,在全国建成1500个公社,每个公社都是自我管理的独立行政单位,让人民直接掌权。卡扎菲说,利比亚创建的公社是在世界上是一大创举,最佳管理模式。公社弄了一年,结果发现没什么戏,又合并到300个左右。
最匪夷所思的是,卡扎菲怎么一个没文化的武夫,竟然也在1973年发动了一场“文化革命”,同中国尚在进行的“文化大革命”只有一字之差。外交家时延春对此有高度精炼的概括:卡扎菲发动“文化革命”,宣布停止执行一切现行法律,其中包括临时宪法;各地群众纷纷起来造反,罢免政府官员,逮捕数万人,并建立起各级人民委员会;在此基础上,卡扎菲又解散政府,撤销阿拉伯社会主义联盟组织,设立总人民大会和总人民委员会,由他任总人民大会秘书。(见《那些中东的强人们》第26页)
卡扎菲还真是继承了中国“文化大革命”的衣钵,当时有外媒这样报道:1973年6月2日晚上,卡扎菲主席命令利比亚人向的黎波里电台夺权。游行队伍在执行他的命令时包围了电台,然后冲进去夺了权,将它改名为“人民革命电台”。大学、中学、政府各部门及其他机关,目前已都归人民委员会掌握了。(见《卡扎菲和利比亚》一书第62页)
卡扎菲进行的这场“文化革命”,确实把学校中的“蛊惑性思潮”,以及“外来文化影响”扫除得差不多了。他那里没有什么“四旧”好破,倒是有不少英文或意大利文书写的路牌、招牌和标志,他统统予以取消,全部改成阿拉伯文。
“人民革命”也好,“文化革命”也罢,其中一个重要目的是“清洗”,跟其他国家独裁者通常是悄悄进行清洗不同,卡扎菲是公开下令“肃清一切异端分子”。那些让他感到不忠的战友高官,于是纷纷滚下台来。利比亚如今才600多万人口,当年全国只有400多万人,而有数万人遭到逮捕,可见这个独裁者的“铁腕”之厉害。
在“九一”革命夺权电台时发布的“革命”声明中,卡扎菲有句话是“这个反动、落后、腐朽的政权,面目狰狞、腐臭刺鼻、令人作呕”,他在掌权若干年之后,依然感到一股“腐臭”,遂通过“文化革命”,将其荡涤干净,终于让他称心。
卡扎菲掌控下的利比亚,从此没有政府,没有宪法。他声言,“人民当家做主,你们就是这个国家的主人”。政变成功10年后的1979年3月,卡扎菲干脆连“名头”都不要了,只自称为“革命导师”“人民兄长”,而不是什么首相、总统。虽无名头,但依然是国家的“一把手”、绝对的权威,这就是独裁者喜欢玩的游戏。卡扎菲倒不是把“神马”总统看成是“浮云”,而是骨子里讨厌选举,一次在国际会议上,有人称他为“总统”,卡扎菲立即打断对方的话:“我不是总统。如果我是总统,我就要参加四年一次的选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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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扎菲通过“文化革命”建设文化,通过“社会主义”建设经济,通过“唯我独尊”进行外交。卡扎菲干脆把石油公司全部收归国有,撕毁各种合作开发的协议,将美国、法国、意大利等外国人统统赶了出去。
卡扎菲把由石油带来的财富,大量聚集在自己和自己家族的手中。奇怪的是,他与西方交恶,却又把一笔笔几亿几十亿美元的资产存到发达国家的银行,结果开战后遭到冻结。富了“一把手”,苦了老百姓。由于长期排外、反对私有化,利比亚难以为百余万青年劳动力提供足够的工作,近年来失业率高达惊人的30%。尼日利亚《笨拙报》评论说,卡扎菲的问题在于专制独裁、罔顾民意,以及贪腐和任人唯亲,他的“无政府乌托邦”也问题丛生。
独裁者大多都是“狂想症”患者。早年,卡扎菲想建立统一的“大阿拉伯国家”;近年来,卡扎菲呼吁建立“非洲合众国”。在纳赛尔死后,他将自己视为“阿拉伯新一代”的代表。卡扎菲坚信“帝国主义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他逢美必反,恐怖行动折腾了多次,所以也引来多次的“挨打”。其中1986年4月美国发起“黄金峡谷行动”,轰炸了他指挥所的所在地阿齐齐亚兵营,卡扎菲侥幸逃过一劫,但15个月大的养女被炸身亡。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卡扎菲热衷于“输出革命”,甚至还弄了折腾出一个“输出革命办公室”(见《利比亚沙暴——卡扎菲革命见闻录》第265页)。1999年,为了庆祝他的“绿色革命”胜利30周年,卡扎菲曾心血来潮,决定向毛泽东、金日成和卡斯特罗等全球的革命领导人“授勋”。对于毛泽东,卡扎菲甚至要求“授勋”仪式在毛主席纪念堂举行,由中国最高领导人接受“最高革命勋章”。中国外交部和中国驻利比亚使馆做了大量工作,好不容易才取消了这场活动。
卡扎菲认为,为了防御和战胜外来敌人,利比亚必须全民皆兵。“全民皆兵”是他向中国学的,也是他的乌托邦幻想,自我感觉良好的他,不去想想国内有那么多民众是反对他的“兵”。
到后来,支持恐怖主义的卡扎菲,在国际上已众叛亲离。他误以为像中国这样的“老朋友”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他。联合国安理会在表决关于利比亚的“1973号决议”时,10票赞成、5票弃权,获得通过,中国没有投否决票,而是投了弃权票。决议的关键内容是,在利比亚设立禁飞区,并授权除外国占领军外“采取一切必要手段”保护平民,由此开启了卡扎菲的覆亡之路。在卡扎菲死后,世界上也只有一两个独裁者发声,对他深表哀悼,那是因为独裁者对独裁者有天生的亲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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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因独裁而极度快感,独裁者会像吸毒成瘾一样迷恋独裁权力。而集权极权、专制独裁,是文明人类最后的政治落后,死抱着这样的落后不放,挨打是活该。
联合国前秘书长安南有一句名言:“任何一个国家和政府,都无权躲在主权背后侵犯人权。”而人类世界,恰恰是抱着“主权”行使集权极权的专制独裁者,对人权的侵犯最烈。
出来混,迟早要还。不可一世的卡扎菲死磕到最后,成了又一个“从地洞里挖出来的大人物”,英雄末路亦狗熊。他被活捉并被打死后,尸体放在一个冷藏库的地上,供人围观鄙视,有民众愤声说:“应该把他扔进海里,就像本·拉登!”最后的最后,穆阿迈尔·卡扎菲被秘密埋尸在沙漠深处。
【题图】卡扎菲和他的《绿皮书》。
收于《温柔和激荡》一书(徐迅雷著,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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