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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斗103次的总统
作者： 上传人： 发表时间：2016-07-28
20美元纸币上的安德鲁·杰克逊
1806年5月30日那个星期五，在美国肯塔基州红河岸边的一片林中空地，阳光越过了林梢。很快，枪声也要穿越林梢了。
两个打田纳西州过来的年轻人，面对面站立，相距24英尺，他们要干的是你死我活的决斗。因为决斗在田纳西州是非法的，所以他们旅行一天一夜到肯塔基州来解决这个“死活”问题。27岁的查尔斯·迪金森已经在决斗中干掉26个人了，他有足够的资本扬起脑袋到处嚷嚷头一枪就能把对手撂倒。与这名百步穿杨的决斗高手对决的，是安德鲁·杰克逊，又高又瘦，算不上神枪手，但抿紧的嘴唇可见他的犟劲。
主持者一声令下，迪金森首先枪响，杰克逊胸部剧烈颤动，但他依然站立！杰克逊举枪，射击，未响，再次举枪，射击，这回响了，已经目瞪口呆的迪金森上半身中弹，应声倒地——当夜他就魂归西天了。迪金森首先击出的那一抢并没有打偏，把杰克逊的两根肋骨给打断了，子弹离心脏仅仅两三英寸。医生惊叹杰克逊为何站立不倒，这位决斗的胜利者说：“即使他把子弹射进我的大脑，我也要坚持站着直到把他打死为止！”
在所有提到杰克逊决斗事件的文本中，我看是克里斯·华莱士的新著《危机时刻的大国领袖》描述得最为精彩。华莱士是美国赫赫有名的政治记者，他以咄咄逼人著称；他的这本《危机时刻的大国领袖》（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06年4月翻译出版），讲述了美国建国两百多年来，在重大的历史关头，总统是如何应对危机的。这位决斗中活了下来的安德鲁·杰克逊，后来成了美国的第7任总统。他就任总统时，还带着迪金森送给他的礼物——那粒子弹。在《危机时刻的大国领袖》一书中，要讲的当然是安德鲁·杰克逊另外的危机应对，而“决斗”的故事大抵是个引子，那不算什么真正的危机。
因为，在安德鲁·杰克逊成为总统之前，他一共进行过103次决斗！为了决斗，他备有37支经过校准的手枪！在这103次决斗中，这位老兄全都赢了！我忍不住用一个词语来形容：强的！
现在的问题是，这么一个好斗的人，怎么成了总统，而且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平民出身的总统？安德鲁·杰克逊不是含着金勺子和玫瑰花出生的，在230年前春天的3月，他生在一间小木屋里。他是爱尔兰移民的后裔，满口是爱尔兰土话；由于自幼失去父母，他没有接受过多少正规教育；十几岁时，继承了一点儿遗产，可这个生活不羁的人，没两下就将其挥霍一空了。后来好歹成了一名律师，但难改其鲁莽的性格，他还喜欢在赛马场上赌博；他甚至自己也亲自策马飞奔，参加赛马，赛马赛出瘾头之后，不赛也养着马儿，直到多年后做了白宫主人，还在白宫马厩里饲养他的赛马，大概看看也舒服。
年轻而精力充沛的他，喜欢喝酒与追逐女人，当年看中了房东太太的女儿雷切尔，一个黑头发、整天叼着烟斗的女人——他们很快就结合在一起，就是没承想雷切尔是位已婚的女人，那时她与丈夫的离婚手续还没办妥呢。后来离婚得以正式批准，杰克逊和雷切尔也只好再次举行婚礼，但流言蜚语已经漫天飞了，大抵是把雷切尔说成是一个不忠的荡妇；为了捍卫妻子的名誉，杰克逊半口气也不忍，动不动就拔枪决斗……这一切，怎一个“乱”字了得。
可就是这么一位人士，当时的美国人硬是将他选为了总统，而且还让他连任了两届。
如果对杰克逊“单线叙事”，这样的履历真是糟透了。然而，奇怪的美国人似乎生来就有自由宽容的天性，他们的眼光更多地看见杰克逊草莽之外的履历。杰克逊从一名边区律师起家，当过众议员、参议员、州最高法院法官，在著名的1812年美英战争中，他被田纳西州州长任命为志愿军少将；在第二次对英战争中，杰克逊与士兵同甘共苦，他英勇善战、坚忍不拔，被部下取了“老山核桃”的绰号。在新奥尔良战役中，他率兵大败英军，振奋全国，47岁的他在民众心目中成了民族英雄。
这个“老山核桃”真是敲不碎、砸不裂的，青年时代决斗之枪击不碎他的身躯，战争年代英军之炮轰不烂他的阵地。在他凯旋之后，当时的门罗总统要任命他为陆军部长，他潇洒地谢绝了；再后来门罗提出让他担任驻墨西哥公使，他也一样拒绝了——这个你可不能看作是不服从组织和不服从领导。这里可能的潜台词是，杰克逊要把他的“田纳西圆舞曲”舞向总统的宝座。
于是，杰克逊开步了。他先后三次参与了总统竞选，第一次失败，第二次获胜，第三次连任成功。在任内，杰克逊加固了总统职权，维护了联邦统一，推进了民主政治，敲碎了银行垄断，偿清了庞大国债……这一切证明了美国人选择这个好斗的人并没有错。杰克逊喜欢与幕僚们在白宫的厨房内讨论政事，所以有了著名的“厨房内阁”之称。
而最能体现杰克逊者颗“老山核桃”好斗性格的事件，其实是总统任上的一个细节：1835年1月30日，“老山核桃”总统离开国会大厦时遇刺，刺客朝他开了第一枪，尽管发火帽正常地爆炸了，但火药没有点燃，杰克逊猛地冲向前去，用手杖击打刺客；准备很充分的刺客拔出第二把手枪又开了一枪，这是更近距离的平射，神奇的是，这一枪依然没有打响。行刺事件发生后，经过对刺客两把手枪的检查，发现它们完全能正常使用，只是两把枪接连没有打响的概率，大约在12.5万次中只有一次，这一次就被这颗“老山核桃”碰上了——一个在103次决斗中都没有被打死的人，对手枪仿佛有了“免疫力”。
杰克逊并非一介武夫，我们不妨穿越百年时空，来听听杰克逊的一句名言，就不难明白杰克逊思想的内涵与深度：“在任何一个公正的政府治理下，社会中的差别都将始终存在；但才能、教育或财产的不平等决不能由人为的制度所造成。”正是这位平民总统，荡涤了贵族等级的风气，让自由、民主、平等进一步充溢了那一片新大陆。
法国杰出的思想家托克维尔动身赴美国考察其民主制度的时候，恰好就在安德鲁·杰克逊任上，那是1831年4月。托克维尔次年2月返回法国；1835年，他的杰作《论美国的民主》上卷问世，5年后下卷出版。托克维尔在该书《绪论》一开头写下的话语是：“我在合众国逗留期间见到一些新鲜事物，其中最引我注意的，莫过于身份平等。我没有费力就发现这件大事对于社会的进展发生的重大影响，它赋予舆论以一定的方向，法律以一定的方针，执政者以新的箴言，被治者以特有的习惯。”
杰克逊这位平民总统是广大平民选出的。大众一起选择一位总统，选错的概率几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其实最为容易选错的，恰恰是“个别人”钦定“一个人”。一个人选择一个人，凭借的是一个人的脑袋，结果仿佛是盆景里莳弄出来的一朵小花；所有人票选一个人，凭借的是所有人的智慧，这才真正是波澜壮阔的大浪淘沙。与人决斗103次的杰克逊被选择为总统，换一个制度环境当然不可想象，但在民主政体下的美国，其实再正常不过了。
当上总统之前的杰克逊103次拔枪与人决斗，大都是为了他心爱的妻子。决斗这样的形式是残酷的——地球人都知道，如果没有决斗，就不会有普希金的早逝；历史也早已扬弃了这种恐怖的方式，但当时杰克逊决斗的实质并不坏——为了妻子雷切尔的荣誉。然而遗憾的是，在杰克逊1829年入主白宫前夕的1828年年底，雷切尔由于长期压力大、体质虚而得病去世，没能成为白宫里的第一夫人。
杰克逊和雷切尔没有自己亲生的儿子，只有一个养子；可是养子因为经营不善，遭到一个又一个的经济灾难，弄得全身上下都负债累累，害得从总统位上退下来的老爸为了帮他还债而贫病交加、苦不堪言。老杰克逊曾给朋友的信中悲怆地说：“贫困正在逼视着我们。”生性清高、不肯接受任何捐赠的他，有一回接到一位朋友的来信，告诉他可以借钱给他，使得这位退休的前总统老泪纵横。这颗久经沧桑的“老山核桃”，103次决斗击不倒他，最后终于被贫病击倒——1845年6月8日，他在家中辞别了人世，享年78岁。
可是，如今在20元的美钞上，无论新版旧版，都是安德鲁·杰克逊的图像，那马脸一般长长的脸上，一头浓发燃烧着火焰一般的姿态。
原刊《读者》2009年第19期，收入《这个世界的魂》一书。人物随笔集《这个世界的魂》，徐迅雷著，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已4次印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