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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揭秘——蒋介石的谋士“布雷之死”

作者:  上传人: 发表时间:2015-07-13

  徐迅雷写的原稿,已刊登于《历史学家茶座》。


  1933年12月23日,这是一个冬天的早晨,一位厅长提起毛笔,给一位校长写信。天气虽寒冷,笔墨不凝滞。写信者是第二次任职浙江省教育厅长的陈布雷,收信人是新任国立浙江大学校长的郭任远。这封毛笔书写的信函,现收藏于浙江省档案馆,其字娟秀,其言恳挚,说的是请同事代为与会的一桩小事,由细节可见“文胆”陈布雷的谦谨认真。


  15年后,陈布雷自杀辞世。原因何在?另一份馆藏档案是陈布雷致烈荪先生的信札,从中可以解读出非一般的信息。



抑郁缠身



  电影《淮海战役》中,有一个片断这样描述陈布雷:他认认真真地向主人蒋介石建议,“赶快收拾人心”,提出让蒋宋孔陈四大家族向国库捐款。老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随即,陈布雷服安眠药自杀身亡。


  电影里饰演陈布雷的演员,似乎长得过于精气神了。其实那时的陈布雷形销骨立,憔悴痛苦。《赶快收拾人心》,是1948年11月4日南京《中央日报》的社论,殷海光的名篇,彼时正是人心所向。


  1948年11月12日夜,已经“油尽灯枯”的陈布雷,留给随身副官最后一句话“让我安静些”,写下一系列遗书,服下大量安眠药,次日再也没有醒来。陈布雷在59岁自杀而死,在当时引起了巨大震动。

 
  1890年生于浙江宁波慈溪的陈布雷,原名陈训恩,布雷、畏垒都是笔名。作为著名报人,陈布雷才思敏捷,文笔极佳;后被蒋介石招入麾下,任侍从室第二处主任等职,撰写各种公文公告,成为蒋介石的“文胆”、“首席秘书”。如果说蒋介石在“武功”上离不开陈诚,是“中正不可一日无辞修”,那么在“文治”上则是离不开陈布雷,亦是“中正不可一日无布雷”。一武一文,两位陈姓浙江老乡,成为老蒋的左膀右臂;张治中(爱国名将)在回忆录中,两节标题正是《一个武将——陈诚》、《一个文人——陈布雷》。


  然而,文胆毕竟是书生,布雷终归是文人。他的一生都离不开一个“文”字。


  在陈布雷告别人世前一个月,1948年10月下旬,他的二儿子陈过因为要赴美留学,特来与父亲辞别。由浙江省档案馆提供的《从名记者到幕僚长——陈布雷》(浙江省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一书中,陈过撰文《我的父亲陈布雷》,其中这样描述:


  那时他精神颓丧,头发蓬乱,形容枯槁,语音低微,哀叹着说:“前方军事溃败到如此地步,后方民心思变又如此,此时此刻,最高当局却要我写一篇《总体战》的文章,这叫我如何落笔啊!”


  陈过先生说得没错,那要他写的文章,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把稻草中的一根。


  在浙江省档案馆馆藏档案中,陈布雷致烈荪先生的一封信札,可见陈布雷得的不是一般的病。当时陈布雷在南京写信给他,向他介绍任职浙江图书馆馆长的弟弟叔谅即陈训慈,而信首就用很多笔墨聊叙自己因为“贱恙”,假归逾月,幽居疗治,迄今未见痊愈……这“贱恙”幽居疗治一个多月未见好,显然不是感冒发烧之类的“小恙”。


  遍阅有关陈布雷的十多种文献书籍、悉心研究之后,可以得出明确的结论:陈布雷自杀的根本原因,就是典型的重症抑郁症。可惜,那个时代,并没有“抑郁症”的概念,更没有治疗之妙药。而所有写陈布雷的书籍,回忆、分析性的文章,都没有提到、更没有抓住“重症抑郁症”这一点。在陈布雷自己的文字中,出现很多的是“神经衰弱”“脑力益坏”。


  陈布雷所呈现的症状,几乎覆盖了重症抑郁症所有关键症状z第一个突出的症状,就是常常感到万念俱灰,而有一个念头却反复出现:自杀。陈布雷最后一篇杂记《十一月十一杂记》中讲到,他有“自暴自弃而自了”这个念头,“萌动了不知多少次了,每逢心里痛苦时,常常有‘终结我的生命吧’的念头来袭余之心,此在三十一年、三十二年、三十四年之春之夏均有类似的情形,并已作了种种准备,终因健康稍稍好转而免”。而在时令上,春夏之交自杀念头往往最强烈。国外有学者研究表明,通常会有“两个百分之六十”的数字:百分之六十的自杀者原因就是重症抑郁症,重症抑郁症想自杀者中百分之六十会自杀成功。
第二个就是严重失眠,各种睡不好。陈布雷患失眠症多年,非服药而不能安睡,他自己常常提到失眠之苦。其治丧委员会曾提出报告称:“布雷先生素患神经衰弱,以致常苦于失眠,每夜必服安眠药三片始能入睡,有时于夜半醒来,再服数片,始能略睡。”


  第三是胃里难受,吃不进,往往当胃病治疗,结果适得其反。陈布雷经常是“没胃口”的,人变得日益枯槁。他的随身副官陶永标这样回忆最后一天:回到公馆时间已不早,我吩咐伙房快上饭菜让主任用膳,不料他一口推却:“我觉得没有胃口,一点也不想吃。”我劝他:“不吃怎么行,多少吃些吧,一碗半碗也好。”可他坚决不从:“我实在一粒饭也吃不进,你们去吃吧,不用管我。”


民族诗人



  “宁静致远,淡泊明志”——1939年陈布雷即将迎来五十岁生日之际,蒋介石提笔手敬书这8个字,赠给“布雷吾兄”,并附信说:“战时无以祝甲,特书联语以赠,略表向慕之意也。”祝甲即祝寿,向慕亦真心。两句联语,国人熟识,就是不知老蒋为何把上下顺序反了一反。 


  蒋介石生于1887年,比陈布雷年长3岁。但他总是“反一反”,长期尊称陈布雷为“兄”、为“先生”,其他手下的人就不太有这个待遇了。陈布雷很“忠蒋”,甚至能到“愚忠”之境。蒋介石也深知陈布雷的谨慎、廉洁和自持,给予特殊的尊重、赏识和厚待;以至在他死后,蒋介石还为其题匾“当代完人”。


  写文章是件苦差事,而陈布雷是“为人作嫁”。他深感“知遇之恩”,如船大笔,自觉听命于蒋介石。除了起草重要文书,还要作为智囊建言献策。 


  陈布雷是在1927年结识蒋介石的。当年的蒋介石急需一位写文稿的“秘书”,是陈布雷的堂兄、时任杭州市市长的陈起怀推荐了陈布雷。布雷后来在日记里回忆这年4月,在杭州满觉陇的临江轩与蒋介石相会的情形,感叹“从此因缘,浮沉政海二十一年矣”。
管它三七二十一,陈布雷做了二十一年文胆。在1934年前,谓之“准文胆”,他兼有其他职务,只是需要时才奔到老蒋身边——说是他一进南京,必有重要文告发表。“读懂蒋介石,从陈布雷开始。”在1935年后,他变成全心全意的“真文胆”,成为老蒋的“第一幕僚”,直至1948年辞世。


  1927年,38岁的陈布雷去南昌停留两月,加入了国民党,为蒋介石写了第一篇重要文告《告黄埔同学书》,“文胆”要务,从此一发而不可收。


  抗战时期,同仇敌忾,同心勠力。他起草的文告中,融入激越的爱国情怀,名篇迭出,传诵一时。1938年7月他在武汉写的《抗战周年纪念告全国军民书》,力扬“拼民族的生命来争民族的生存”,全文6000多字,气势旺盛,淋漓酣畅:“……我们同是中国的国民,黄帝的子孙,稍有天良,如何能不引为切身的耻辱?如何能不急起直追,援救那些告诉无门的同胞们,使重复自由,再见天日?……就是一兵一弹,也要与敌人拼命决斗到底,而且必能得到最后胜利……”


  当然,也有许多“奉命之作”,熬断青丝,写得不爽。“西安事变”后,蒋介石要他代写《西安半月记》,跟在奉化溪口写不下去,跑到杭州西湖边,在新新旅馆包房写作也常常卡壳,一次次改来改去。这类难写的文章后来越来越多——他甚至在日记里大呼:心拙力竭,拼凑而已!布雷之死,很大程度上就是写这些文章把他累坏的。


两任教育厅长



  在成为蒋介石“全职文胆”之前,陈布雷的主要职务是“教育官员”。他两度来浙江出任教育厅长:1929年,是浙江省政府主席张静江提名的,张以“三顾茅庐”之精神,把布雷给“挖”出来。陈布雷却一心认为自己留在新闻界更为适宜,“较之从政,功效必远过之”。从1930年冬到1931年,他在国民政府的教育部干了两年次长。1932年,他“二进宫”来浙当厅长。


  陈布雷早年就读浙江高等学堂——即浙大的前身;他当过中学老师——宁波创办私立效实中学,他应聘任教英文等课程,其间还加入了同盟会;从1912年至1919年教书8年,其中还当过一任校长,所以他对教育较熟悉。


  当年教育厅同事赵季俞,曾撰写回忆文章《陈布雷与浙江教育文化事业》,从中可见陈厅长这个书生还是蛮能干的,把浙江教育搞得风生水起:扩充高等教育学校,派遣留学人员,考察留学生成绩,为本省储备人才,严济慈因此选补为官费留法学生;扩建、增设师范学校和职业学校;普及乡镇小学,全省增设了小学456所;创设民众教育实验学校,举办识字运动宣传周;在1930年举办首届全国运动会,随后创立了省立体育场…… 


  郭被赶走,一个好事就是浙大迎来了校史上最伟大的校长——竺可桢,而陈布雷正是力荐者,正是他陪同竺可桢去见蒋介石的。


  在骨子里,陈布雷喜欢从文而不喜欢从政,他的真正志向是以“言论报国”。结束生命前夕,他曾对女婿袁永熙感叹:“政治这个东西不好弄啊!我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从政,于今悔之晚矣!”他还对同乡同门书法大家沙孟海说:“我只想搞新闻事业,或者搞教育,从政非我所愿啊!”


  “迷津唤不醒,请作布雷鸣!”陈布雷年轻时文采风流,如椽之笔,横扫千军如卷席,而他自己则是醒着进入了“迷津”。


  陈布雷的报业生涯,起步于《天铎报》,开始于辛亥年。《天铎报》主要出资人是杭州萧山的思想家、实业家汤寿潜,社长正是陈布雷的堂兄陈起怀,戴天仇即戴季陶是评论主笔。1911年春,陈布雷浙高毕业前夕,途经上海暂住《天铎报》,戴天仇要回乡结婚,就请他代写评论。陈布雷由此成了一名“实习生”,所写短评,锋芒初见。如今《陈布雷集》一书的打头文稿,即是民国元年1月1日至14日这两周的时评。到了夏天毕业了,陈布雷即到《天铎报》就职,正式成为媒体人。从此,一片文心在新闻。


  刊布评论文章,他署笔名“布雷”。学生时代同学戏称他为“面包”——英文为Bread,译音即“布雷”,布雷由此名布天下。他倾情于新闻评论,他写下诸多拥护辛亥革命、反对封建帝制、宣扬共和精神的时评,引起广泛的共鸣与共振。


  陈布雷后因被人所忌,任事半年,即告返乡,当了老师。不能“治国平天下”,那就“修身齐家”、生儿育女。他最疼爱的女儿、非常美丽的“怜儿”陈琏,就是1919年在老家出生的。


  1920年,陈布雷再度出山,先是应商务印书馆之邀,到上海参加《韦氏大学字典》的编译。时值《商报》创刊,他再次踏入报界,任职编辑主任,一时间每个工作日几乎都要撰写评论。他的文章说理透辟,文笔犀利,深得读者喜欢,比如《翻云覆雨之政局》一文,识见甚高,百年过去未过时:


  “中国者,民国也。国既以民为主,而人民对此纷纷扰扰之政局,竟始终不相闻问,帝制之酝酿、复辟之鼓动、安福之捣乱,国人之中未尝不有早已窥见其微者,乃一般之国民袖手旁观而不问也……故中国之坏,坏在人民坐观成败,而未尝出其自身固有之能力……”


  1923年,陈布雷始用“畏垒”的笔名。他写作时,“连续不断吸香烟、喝浓茶、吃馒头,这三件东西下了肚,他掷地有金石声的文章也跟着完成了”。有人曾劝他多用曲笔,他说得干脆:“主笔不吃官司,不是好主笔!” 


  后来的事情就是,蒋介石托邵力子给陈布雷送来签了名的戎装照,以表仰慕之意,自称“弟蒋中正”。1927年,应蒋之诚邀,陈布雷赴南昌与之见面,从此走上一条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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