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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上传人: 发表时间:2015-03-04
饮茶买茶储茶
亢 甫
中国人在饮茶的漫长历史过程中创造了独特的茶文化。这种文化传到日本,又发展成为程式繁琐的茶道。关于茶和由其衍生出来的茶文化,前有陆羽在《茶经》里的详备记述,后有历代研究者与文人雅士的诸多述说,我这个首先为了解渴而喝茶的俗人,既与那些文人雅士八竿子打不着,也就没有置喙的理由,更不想招来“附庸风雅”之讥,所以今日话题,非关文化,只谈自己饮茶的一些经历和体会。
小时候口渴了,就捧起母亲的小茶壶喝上两口,渐渐地喜欢上了喝茶,觉得比白开水有味。夏季,母亲总沏一大壶茶凉着,供家里人暑天解渴。可见喝茶首先是为了解渴。念中学和大学时住校,不经常有茶喝。但是假期回到家里,仍然会从母亲的茶壶里喝上两口,进而分享她的茶叶,给自己也沏上一杯。于是慢慢养成了喝茶的习惯。
当初饮茶,并不在乎茶叶的品级和沏茶的水如何。大学毕业以后,有了工资,开始具备一定条件去品尝不同品级与种类的茶叶和沏茶的水质。我喝过许多品种的茶叶,诸如普通绿茶、花茶、黄山毛峰、信阳毛尖、碧螺春、开化龙顶、建德雪水云绿、千岛玉叶、长兴紫笋、安吉白茶,乃至乌龙茶,普洱茶,等等等等,不一而足。但是身居杭州,喝得较多的还是龙井茶。上世纪六十年代,杭州延龄路(“文革”起易名延安路至今)上的一家茶叶店出售各类茶叶,包括龙井和旗枪——这两种茶的制作工艺和形态都十分相似。最好的龙井是特级,当时斤价十七块,然后是一级,斤价十五块,二级,斤价十三块(也有过十二块甚至十一块的),三级,斤价八块四(也有九块的),四级,斤价七块三,依次类推还有五级、六级等等。四级以下的质量就比较差了,所以我取法乎中,常饮的多为龙井三级,再上品的,就不是我经常消受得起了。据说斤价三十元的明前龙井“礼品茶”从不面市,炒制时官方小汽车在旁伫候,炒出一两斤就直送机场,空运北京,专供“中央首长”和外国贵宾享用,实为一种“贡茶”。不过普通百姓中有 “法道”(杭人俗语,“关系”、“门路”之谓)者也偶或得以染指,买到贡茶罐装前筛下来的细末,俗称“龙井芯”,其香、味与正品无殊,而形大异,故“色”(指茶叶泡开后的形状及茶水的颜色)大伤,但是极其便宜,约两元一斤。此外就是产地的基层领导备以飨客的正品,若有人搭得上关系,成为座上客,也能享此口福。我曾在有“法道”的同事家中偶尔品尝过龙井芯,香味端的可赞,但是汁水太淡,喝第一开时尚未出汁,到第二开就淡而无味,不过瘾。改革开放以后,茶叶的生产、销售纳入市场化轨道,曾经的礼品茶“明前龙井”也能面市了。不过价格昂贵,近几年更是炒出了二十万元一斤的天价。那情形颇似当年“疯狂的君子兰”。我以为明前龙井茶固然色、香、味诱人,但是既昂贵而汁水又淡,对我这样的一般茶客,实在吸引力不大。我喜欢喝雨前茶,因为它既具备新茶的色香,汁水也较明前茶为浓,够续两次水。谷雨以后,茶叶渐显老、大,采摘时间愈往后,成色愈减,品级随降。这当然不包括乌龙茶等品种。
“文革”中期,在泰山家喝到另一种绿茶——富阳里山的炒青。它的色相不及龙井,但香味绝对不输,汁水却要浓得多,口感相当好,尤其是当地安顶山的云雾茶,而价格则极为低廉,斤价仅一元左右。我于是“改换门庭”,喝起了里山茶。其时内子在里山乡下插队务农,泰山与我的茶叶都由她就地采购。她的三妹夫老家在市郊中村,那里也产茶,其制作方法与龙井茶相似,以前归入旗枪,现在笼而统之都称为“杭州龙井”,“旗枪”之名遂绝。原先正宗的龙井被冠名 “西湖龙井”,以示区别。内子回城以后,里山茶的采购不再方便,我们于是转而喝中村茶。其清明前后采摘的新茶,口感与色香堪与西湖龙井媲美,而价格,因购自产地,则要便宜几倍,一般都在斤价百元左右。近几年来,中村茶一直是我们一家的主要茶源。
饮茶的第二要素是水。以前在老家,母亲沏茶用的多是“天落水”,即天井里用水缸积储的雨水。家里前、中、后三个天井共有六只大水缸。屋檐沿口都装有白铁皮接水槽(方言称为“隔漏”),隔漏不是水平装置的,而微现倾斜,低的一头开一圆孔,下接落水管。落水管上略高于缸沿处开一扁口,一片拗成弧形的长条白铁皮(俗称“舌头”)向内斜插,将收聚的雨水导入缸内;或在落水管略高于缸沿处接装一个白铁皮弯管,导水入缸。水缸有盖,以防落入污物。下雨时一般不马上接水,任雨水先冲去屋顶积灰及其他污物,然后再接水。那时没有环境污染问题,所以我印象中水缸里的水很清,应该说也很安全。家里灶间还有一只大水缸,用于盛挑来的河水。挑满水以后将一撮打碎的明矾撒入缸内,用竹竿顺一个方向搅水,使成为漩涡,俟悬浮于水中的污物沉淀,水就澄清了。家中事炊就用这里的水。雨水少的年份,沏茶也用这里的水。自有了自来水,就直接用它烧开沏茶。不过自来水有时氯气的味道较浓,影响茶味。杭人有“龙井茶叶虎跑水”之说,此言不虚,二者实为天下双绝。虎跑泉水口味甘冽纯正,用于沏茶更是上品。退休以后我曾跻身虎跑汲水的老人行列,也曾在六和塔下,浙江大学之江校区附近,灵峰,中天竺等处汲取泉水。其趣不特在茶,更在山水之乐。刚退休的时候几乎每周去一次虎跑,还缘此写过一首歪诗(见附录)。后来儿子怕我累着,特地买回一台饮水机和小区供水点农夫山泉桶装水的水票,我才中止汲泉。然而有时兴起,仍然会到虎跑走一趟。
自从开辟了中村的茶源,一些朋友闻讯委托代购,于是每年谷雨前都要去一趟中村,所购数量远远超过自需,有点像“跑单帮”。中村的姻伯大人早早地在留意当年春茶行情,一俟降到合适的价位,便来电通知我们前往采购。我们买茶全靠他的好朋友关松大伯,一位广受乡邻敬重的长者。关松大伯往往提前一两天关照乡邻,说某日城里来人买茶,让他们到时把要卖的茶叶拿到他家。我们到达的时候一袋袋茶叶已经在大伯家门口排起队伍,他自己也早已作好准备:一只大竹匾放在大门口两张并排的骨牌凳上,上面放着筛子、簸箕和杆秤。姻伯坐在一旁桌边,掏出事先准备的一叠小纸条,一本弃用的空白小学生作业本,笔,算盘;我则坐在他旁边准备付款。于是生意开张。关松大伯拿起排头的一袋茶叶,打开后倒入筛子,同时货主也站到了他身边。他捧起筛子看上一眼,便开口定价:“×十!”(元/斤)接着用筛子将碎末筛入下面的竹匾,把留在筛子里的茶叶倒入簸箕,装回到原来的袋子,用杆秤称重量。随着一声“×斤×两!”的吆喝,这边姻伯立马拨动算珠,报出总价,并将主人姓名,斤两数,单价和总价写在纸条上,塞入茶叶袋(代替收款凭证),然后把袋子放到另一张桌子上,一面在作业本上入账。货主来到我面前,领取货款后欣欣然离去。而那边,关松大伯已在接待第二个货主,一切如法炮制,直至最后一位。一般一个上午就能采购到所需的数目。
我惊讶的是他鉴别茶叶的眼力和享有的绝对权威:整个买茶过程中每一袋茶叶都是他一口定价,说一不二,绝对无人提出异议,也无人怀疑他的秤头。一件事似乎道出了个中原委。一次,他打开一袋茶叶,一看便说:“这茶叶是去年的!”货主二话不说,拎起袋子就走,来到我面前说道:“茶叶确实是去年的,不过是好茶,原想藏着卖个好价钱,不想藏过了头,我保存得很好的,你看看,怎么样,买了去吧?”我一看,品相与新茶相比,在我眼里几可乱真。我不得不由衷佩服关松大伯的眼力,也看到乡亲们对他的高度信赖使他树立起绝对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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