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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时空:沈从文身上有现在人少有的自我

作者:  上传人: 发表时间:2014-10-17

沈从文身上有现在人少有的自我

  
  上海黄浦江的外白渡桥上,参加游行的人群轰轰而过,在纷扰的不远处,有一条小小的艒艒船。它在江上独自地飘啊飘,仿佛与眼前的热闹毫不相干。艄公醒了,也不加入人群,只是自顾自地捞自己的小虾子。

 

  1957年的“五一”,沈从文画下了一组外白渡桥的速写。这一组画,在57年后,成为了《沈从文的后半生:一九四八~一九八八》的封面。  

 

  “这几幅画,能够表达出沈从文与时代的位置,而这个位置是他自己选择的。沈从文不是英雄,英雄是呈现抵抗姿态的;他也不是普通人,普通人就是桥上游行的人。沈从文离你很远,在一个很小的角落里做自己的事情。不管是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还是现在,我们大众的眼睛总是向着最热闹的地方看去,可是沈从文不是,他会把头偏开,看到偏离潮流的东西。”

 

  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张新颖,是《沈从文的后半生》的作者。“不妨把沈从文看作那个小小的艒艒船里的人,只是自顾自地捞那小小的虾子。沈从文的‘小虾子’,不用说,就是他投注了生命和热情的历史文物研究。”

 

  1949年之后,支撑沈从文生命的,不再是文学,而是杂文物研究。扇子、马鞍、镜子、衣物、酒杯、茶杯这些过去不被当作文物的东西,沈从文都去研究它们的历史,并在69岁的时候,出版了历时17年的研究著作《中国古代服饰研究》。

 

  而张新颖,用了17年的时间,在他47岁的时候,出版了《沈从文的后半生》。

 

  把他的后40年一点点排布起来

 

  1985年,张新颖来到复旦中文系上学,开始懵懵懂懂地阅读沈从文。

 

  “可那时,读沈从文的感觉是挺好的,好在哪里却不知道,也没考虑过他跟我有什么关系。1980年代,整个社会文化氛围对先锋文学、实验文学特别感兴趣,我也不例外。”张新颖说,“人和一个东西发生关系,需要一个机缘。”

 

  1992年,张新颖在《收获》杂志上,看到沈从文1934年从北京回湘西看他母亲时,写给妻子张兆和的一封又一封的长信。

 

  有一封“特别有意思”的信,便是张新颖说的“机缘”:1934年1月18日,上午,沈从文信里跟张兆和说——我这条船上有三个水手,一个老头,一个小孩,一个中年人,他们苦苦拉船,一天挣几毛钱,然后买酒吃肉嫖妓,就挥霍完了,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可是,到下午,沈从文就变了。”张新颖转述信里的内容,“他说我站在船舱后面看水,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情,心里一下子清澈起来,我看这个水里的船,拉船的人,以及捕船的鱼鹰,看河里的石头、沙子、草、木,河底腐烂的船杆。这些不就是历史吗!这些就是普通人日常的喜怒哀乐,他们千百年来的生活就是这样过的,这样的东西才构成了真正的历史。”

 

  沈从文在这条河流上经历了彻悟“真的历史是一条河”,张新颖也瞬间茅塞顿开豁然开朗,真正开启了理解沈从文的空间,真正走进了沈从文的世界,“我明白了沈从文的文学核心是什么,也明白了沈从文后来为什么对花花朵朵、坛坛罐罐的杂文物那么用情。”

 

  1997年,张新颖写出了《论沈从文:从1949年起》,这是他关于沈从文的第一篇文章。直到2014年,《沈从文的后半生》出版,历经17年。

 

  2002年底,《沈从文全集》出版,32卷,一千多万字,其中400万字生前没有发表过且多为1949年以后所写——9卷书信中有8卷写于1949年之后,这300余万字书信“从数量上讲接近沈从文创作的文学作品的总量”——读完这些,张新颖产生了明确而强烈的写沈从文后半生的冲动,并开始着手准备。

 

  怎样能够最真实地再现一个人40年时间是怎么生活过来的?“最好是把他的40年一天一天排下来。”张新颖说。他认为“很少有人的材料像沈从文这样连续、完整,我想,做不到一天一天地排下来,以星期为单位的话可以。”

 

  像沈从文研究器物一样写沈从文

 

  去年9月,余华通宵读完这部书稿后,在回复张新颖的邮件中,专门提到林斤澜对沈从文的崇敬——在“人物怎么写”的秘诀上,沈从文当年告诫他“要‘贴’着人物写”。

 

  “我写《沈从文的后半生》,不代替传主去想、去说、去做;我也不把传主所想、所说、所做,转换成我自以为是的表达方式。”所以,张新颖自认为是用最笨的办法,顺着年月来写,“那就是跟着一个生命实际发生的事情走。”

 

  《沈从文的后半生》大量直接引用了沈从文的文字,省略了评论性和带有感情色彩浓烈的语句,让这部“后半生”看起来更像是沈从文失落的文录。读着读着,仿佛又看到了沈从文前半生在湘西长河边不断抒写的身影。

 

  沈从文的家人,也给了张新颖很多帮助。“比如,我写沈从文晚年的时候爱哭,是从他二儿子沈虎雏的一篇文章看到的。后来给初稿他看的时候,他说沈从文年轻的时候也爱哭。我就在他的意见下做了修改。”

 

  每个章节后面,张新颖都会补充当时港台地区和海外对沈从文及其作品的研究进展。“在叙述沈从文的经历之外,我还特别写了另外一条线索,即1950年代以来国外的沈从文作品翻译和研究,这个和他的经历形成一种对照,用的文字不多,但确实是一条连续的、隐现的线索。”

 

  而这与沈从文“器物与文学互证”的朴素思想,似乎也有共通之处。

 

  “沈从文的文学创作,不喜欢采用宏大叙事的方式,而是从边缘角落里发现历史。他在器物研究上倾注心血,也是在注重普通人日常生活独特性的体现,因为在他眼中,真正的历史是普通人日常生活的喜怒哀乐,器物也正是凝聚着普通人日常生活喜怒哀乐的器物。”张新颖说。

 

  在这样研究过程中,张新颖并不觉枯燥,“沈从文的世界那么丰富,深入进去之后,你自己的世界都会扩大。”正因如此,他也不认同出于使命感而写作这本书,“首先是沈从文的世界对我的吸引力。”

 

  沈从文最大的魅力是没有魅力

 

  沈从文身上最吸引张新颖的,是他的“自我”。

 

  “有了这个自我,他就不会随波逐流。因为有一个本能、最本真的东西。他从这个角度出发,来判断时代,判断人和事情,就不会为流行的、主流的观念和思想所左右。”

  张新颖曾说,沈从文“最大的魅力在于没有魅力”。

 

  “沈从文后半生其实过得很窝囊。他在单位里,领导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家里人也不明白他为什么研究杂物,整天闷闷不乐。在日常生活里,常常表现得很软弱,很纠结。他好像是被时代抛弃了,过时了,落伍了。”

 

  “但其实这么一个看起来没有魅力的人,他的魅力就在于内心很强大。他是一个要做事情的人,有自己安身立命事业的人。”张新颖坚持的是,时间过去了,沈从文做的那些事情慢慢被人认识了,魅力就显现出来了。

 

  比如,张新颖说,沈从文的晚年,在那样一个不愉快的环境下,他能做出那么大的成绩,写出中国的服饰史,的确给中华文化带来亮色。

 

  “我们要做某件事情,某个时代可以提供完全符合我们要求的各种各样的条件,这样的时代永远不会有。做事情就是大家在条件不具备的时候去做,在很多条件不理想的时候我去做,这样才可以真的做成事情。”这是通过写这本书,张新颖从沈从文的经历里学到的东西。

 

  当张新颖在写沈从文的时候,其实也写自己,“也是对自己的人生困惑的一种解析,一种超越,或者对困难的一种克服。不仅是跟前人的灵魂对话,其实是自己跟自己也在对话。这是一个比较高的境界,好的作品,好的学术著作,它应当是这样的。”

 


1974年冬,沈从文居于小羊宜宾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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