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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上传人: 发表时间:2014-10-17
沈从文的忧伤
沈从文,一个从湘西边城走出来的“乡下人”;一个给予湘女翠翠文学生命的“父亲”,一个半辈子沉溺于花花朵朵、坛坛罐罐的杂文物研究者,一个显赫一时的“合肥张家”的三姑爷,被黄永玉亲切地称为表舅的人。
一个因离世与诺贝尔文学奖奖擦肩而过的人。经马悦然证实,“他的名字被选入1987年的侯选人终审名单,1988年他再度进入当年的终审名单”。马悦然还说:“我个人确信,1988年如果他不离世,他将在十月获得这项奖”。
还是一个被上海复旦大学学者和文学批评家张新颖教授念叨了近乎半辈子的人。
他是1988年离开这个尘间的,但是他又通过一本《沈从文的后半生》,“千呼万唤始出来”了,来到了现在的人间,现在的时代。
这几天的静夜,读完了张新颖皓首穷经般倾注心血的这本《沈从文的后半生》,有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嗟叹。
一代文豪沈从文,穿越痴爱他的书生张新颖之笔,他,复活了。
十年前,在复旦大学一间办公室里,听张教授仿佛谈论心上人一般热诚地谈论着沈从文,在那条办公楼的走廊上,他给我留下一个痴人的身影。十年过去了,在这个众声喧哗的时代里,他一关门,所有的喧嚣向外退去,他静坐在书桌边,年复一年地持续着与一个已经作古的文人的深度对话。而近年来在文学圈听到看到张新颖的名字,大都与沈从文有关。
那么,你还记得中国文坛曾有一位大师级的文人沈从文吗?你曾经读过他的书吗?你是否以为,他和他的读者,都共同将近老去了……
沈从文,他真不是一个搁在时代角落里的文学符号,他是如是一个栩栩如生的,会哭会笑的,大写的,人。
他是脆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一点不像堂堂男子汉。下放前,重睹“三姐”张兆和的旧信,他竟吸溜吸溜哭起来,因为那是,“三姐的第一封信——第一封”。到晚年,境遇好起来了,但他却越来越容易流泪了。当一个女记者因为他在文革时扫女厕所而走过去拥着老人的肩膀时,他“抱着这位女记者的胳膊,嚎啕大哭”。
他是忧伤的。解放后,在时代的锣鼓声中,因感自己游离于新世界之外,明白生命的隔绝,理解之无可望,曾精神崩溃自杀过。在1949年后的屡次大动荡前,他能做的只是“临深履薄,深怀忧惧,不知如何是好”。
他是柔弱的,挣扎的。解放后虽然对文学念念不忘,却自叹“我和我的读者,都共同将近老去了”,放弃了自己的文学生涯。但那颗创造的心总是不死,一有机会又跃跃欲试起来。
他是不入流的。即便在时代和个体的困境里放弃了文学转而从事杂文物研究,他所斤斤计较的那些“琐琐碎碎”,在那个“大时代”的氛围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但是,他分明又是一个大写的文人,大写的中国知识分子。如果你像张新颖那样进入他的世界,你将被他深深打动。
在他“七十白发如丝素,卌载(40年)独战真大愚。行莫离群错较少,手难释卷人易痴”的感喟之外,是后半生不论任何的苦楚与遭际中,都痴心不改的物质文化史研究和杂文物研究,甚至在风烛残年玩命地工作,终于完成了《中国古代服饰研究》,为中国的文化传承作出实实在在的贡献。这部分内容,在从文爱妻张兆和整理主编的1000多万字巨著《沈从文全集》中,占了5大卷。相比同为文坛大腕的曹禺等人在后半生的禄禄无为,沈从文交出的成绩单,如此炫目。
这样的人,怎不令人敬爱!他的学生汪曾祺有一联以喻恩师:“玩物从来非丧志,著书老去为抒情”。
一个拥有丰满人格和强烈使命感的中国文人和知识分子,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不该被遗忘的。他写的那1000多万字也并不曾落后于时代,值得今天的和未来的读者们一路读下去。
现在的人或许会问,沈从文钻的那些冷僻的故纸堆和古文物,张新颖教授对着这个人所作的将近半生的功课,跟今天的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讲个1982年的一天沈从文在楚地荆州的小故事吧,或许你能从中悟出点这个人痴迷的“花花朵朵”与我们当下的联系。当时他在新出土的楚墓中看到了一批精美丝绣,欣喜若狂。他为什么如此欣喜?因为若后人没见到这些东西,将永远无法明白宋玉和屈原时代的楚国的繁华奢侈程度,也就读不懂华丽的楚辞。当他见到这些丝绣织品,才明白千年前宋玉文章中描写的楚国妇人服饰之美毫不夸张,而当时上流人士的各种装束,比如有一双漆鞋,摩登到难以相信那是公元前四世纪的货色,若加以复原,会令人以为是20世纪的时髦货色呢。
这个叫沈从文的痴人,就是这样在历史的细微处,琐屑处,日常处,联上了一根中华几千年历史文化拉扯到当下的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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