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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说“通好尚”

作者:  上传人: 发表时间:2014-10-16

略说“通好尚”

 
 
--兼说《三国演义》、《水浒传》作者的“主体意识”

 
马成生

 

  明人高儒在《百川书志》中概述《三国演义》成书的特点时有如下一段话: 
 
  据正史,采小说,证文辞,通好尚,非俗非虚,易观易入,非史氏苍古之文,去瞽传诙谐之气,陈叙百年,该括万事。

 
  这话是正确的,符合实际。其中,“通好尚”一语,对我们理解《三国演义》的成书,尤其是它的思想倾向,很有意义。

 

(一)

 

  “通好尚”之“通”,当是沟通、贯通、相通之类意思。“好尚”,是历史时代的产物;不同的历史时代,有不同的社会条件,自然而然地形成不同的“好尚”。《三国演义》的作者,在“据正史,采小说”之类进行创作的过程中,他自然而然地要“通”当时的“好尚”。
   
  底下,先举一些实例。

 
  《三国演义》第三回,有一段曹操杀吕伯奢的文字。且看,作者在创作这段文字之际,在“据正史,采小说”的同时,又是如何地在“通好尚”。
 

   王沈在《魏书》中说:

 
  太祖以卓终必覆败,遂不就拜,逃归乡里。从数骑过故人成皋吕伯奢;伯奢不在,其子与宾客共劫太祖,取马及物,太祖手刃击杀数人。

 
  这段记载,有三层意思:一、曹操不肯为董卓用事,逃离而去:二、途中,吕伯奢的儿子及宾客抢劫了曹操的马匹及其它货物;三、由上,引起曹操“击杀数人”。
   
  这里,曹操的杀人,是被动行为,属自卫性质,完全可以谅解,而不愿与凶残的董卓合作,更是一种可敬的正派作风。

 
  在陈寿的《三国志·武帝纪》中,对此事只是这么两句:“卓表太祖为骁骑校尉,欲与计事。太祖乃变易姓名,问行东归”。只取王沈《魏书》中的第一层意思。

 
  在刘义庆的《世说新语》,则是:

 
  太祖过伯奢。伯奢出行中,五子皆在,备宾主礼。太祖自以背卓命,疑其图己,手剑夜杀八人而去。

 
  这里,虽然把被动杀人演变为主动杀人;但是,因“疑其图己”而起,仍是一种误会,仍有可以谅解之处。

 
  在孙盛的《杂记》中则是:

 
  太祖闻其食器声,以为图己,遂夜杀之。既而悽怆曰:“宁我负人,毋人负我!”遂行。

 
  这里,加上了曹操的内心独白,突出了一个“我”字,但前有“悽怆”两字,含有处此境遇而无可奈何之意,而杀人还是因为“闻其食器声”而引起疑心所致,仍有可以谅解之处。

 
  可是,到了罗贯中的《三国演义》中,上述这些文字却起了质的变化。而今,我们虽然无法看到罗贯中的原本,但公认为接近原本的一些本子,尽管个别文字、句子有出入,总是还能看出《三国演义》的风貌,仍能看出罗贯中的创作倾向。底下,根据原北京图书馆收藏的24卷120回本《李笠翁评阅三国志第一才子书》,摘引一些,以作比较。

 
  该书,描写曹操与陈宫进入吕伯奢家中,吕伯奢说明“家无好酒,容往西村沽一樽”之后,有这样一段:

 
  操久坐,闻庄后蘑刀之声。操与宫日:“吕伯奢非吾至亲,此去可疑,当窃听之。”二人潜步入草堂后,但闻人语曰:“缚住了杀”。操曰:“不先下手,必遭擒矣!”与宫拔剑直入,不问男女,尽皆杀之,杀死八口。搜至橱下,见缚一猪欲杀。陈官曰:“孟德心多,误杀好人!”操日:“可急上马!”
   
  二人行不到二里,见吕伯奢驴鞍前鞴悬酒二瓶,手抱果食而来,伯奢叫日:“贤侄何故便去?”操曰:“被获之人,不敢久住。”伯奢曰:“吾已吩咐宰一猪相款,使君何憎一宿?”操不顾,策马便行。又不到数步,操拔剑复回,叫伯奢日:“此来者何人?”伯奢回头时,操将吕伯奢砍于驴下。宫曰:“洽才误耳,公何故也?”操曰:“伯奢到家,见杀死一家,安肯罢也?吾等必遭祸矣。”宫曰:“非也,知而故杀,大不义也。”操日:“宁使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这里,先杀伯奢一家八口,固然也属误会,但是,却外加杀吕伯奢本人一案,而且是主动行为,先“拔剑”,又诳叫,完全是有意行凶。这就自然地露出曹操的残暴本性。不仅如此,作者还添上一层特殊的关系,说明吕伯奢是曹操的“父亲结义兄弟”。对父辈亲人尚且如此,曹操之残忍本性自然是更非一般了。

 
  在清代初年,毛纶、毛宗岗父子评点了《三国演义》,自撰,或引用、改写了李卓吾(实为叶昼等伪托)、李笠翁等许多人的评语,于此处就有这么二条:

 
  乃翁结义兄弟也,而既杀其家,复杀其身。咄哉阿瞒,岂堪复与刘、关、张三人作狗彘也!
 

  曹操从前竟似一好人,到此忽然说出奸雄心事,此二语是开宗明义章第一。

 
  这些评语,代表了当时一般人的看法。

 
  在《三国演义》中,类似事例还有不少。或添加,或夸大,使曹操的“奸雄心事”、残暴本性,愈来愈突出,终于塑造出一个古往今来,难有第二的“奸绝”形象。

 
  再看另一例子。

 
  《三国演义))第95回,描写了诸葛亮所安排的“空城计”。当时,马谡不听王平之言,以至街亭失守,粮道被断,蜀兵不得不迅速撤退,而诸葛亮在西城,“司马懿引大军十五万,望西城蜂拥而来”,自己“身边别无大将,只有一班文官,所引五千军,已分一半去运粮草去讫”,这时,诸葛亮等要撤退也无可能,于是,“将旌旗尽皆隐匿”,便出现了这么一个场面:

 
  孔明乃披鹤氅,戴华阳巾,引二小童,携琴一张,于城上敌楼前凭栏而坐,焚香操琴。

 
  却说司马懿引军哨到城下,见了如此模样,皆不敢进,急报与懿,懿笑而不信,遂止住三军,自飞马远远望之。正见孔明坐于城楼之上,笑容可掬,焚香操琴。左有一童子,手捧宝剑;右有一童子,手执尘尾。城门内外,有二十余百姓,低头洒扫,旁若无人。懿看毕大疑,便到中军,教后军作前军,前军作后军,望北山路而退。……孔明见魏军远去,抚掌而笑。(据李渔评本)
   
  对此,李渔评本的夹批中,多次有“奇绝,妙绝”之类赞语,而在毛氏父子评本的前批中,更有大量的评述:

 
  惟小心人不做大胆事,亦惟小心人能做大胆事。魏延欲出于午谷,而孔明以为危计,是小心者惟孔明也。坐守空城只以二十军士扫门,而退司马懿十五万之众,是大胆者亦惟孔明也。孔明若非小心于平曰,必不敢大胆于一时。仲达不疑其大胆于一时,正为信其小心平平日耳。

 
  为将之道,不独进兵难,退兵亦难。能进兵是十分本事,能退兵亦是十分本事,当不得不退之事,而又当必不可退之势,进将被擒,退亦受执,于此而权略不足以济之,欲全师而退,难矣!
 

  诸葛亮就是在这进、退两难之际,却能以“二十余百姓”挡住十五万大军,安然撤出战斗,真是古来无数战例中极难有之事。确实当得起后人既“大胆”又“小心”,具有“十分本事”的“奇绝,妙绝”之赞。这些地方,诸葛亮自然也就成了一个“智绝”形象。

 
  此事,从诸葛亮的有关历史考察起来,究竟如何?
 

  裴松之在《三国志·诸葛亮传》的注中,批驳过西晋郭冲有关诸葛亮“空城计”的一条传说。郭谓,“亮屯于平阳,遣魏延诸军并东下,亮惟留万人守城,晋宣帝率二十万众拒亮,而与延军错道,径至前”。此时,诸葛亮“欲前赴延军,相去又远,回迹反追,势不相及,将士失色,莫知其计。亮意气自若,敕军中皆卧旗息鼓,不得妄出菴幔,又令大开四城门,扫地却洒。宣帝常谓亮持重,而猥见势弱,疑其有伏兵,于是引军北趣山。”郭冲这话,很有点象“空城计”之原型。但,裴松之予以驳斥。裴谓:“阳平在汉中。亮初屯阳平,宣帝尚为荆州都督,镇宛城……此之前后,无复有于阳平交兵事。”据此就可看出历史上的诸葛亮并无利用“空城计”而吓退司马懿之事。

 
  再看《三国志·文聘传》,其中讲到魏国大将文聘守卫江夏一带,“孙权以五万众自围聘于石阳,甚急。聘坚守不动,权住二十余日乃解去。”此处,裴松之引了鱼豢《魏略》中一段更为详细的记载:

 
  孙权尝自将数万众卒至。时大雨,城栅崩坏,人民散在田野,未及补治。聘闻权到,不知所施,乃思惟莫若潜默可以疑之。乃敕战中人使不得见,又自卧舍中不起。权果疑之,语其部党曰:“北方以此人忠臣也,故委之以此郡,今我至而不动,此不有密图,必当有外救。”遂不敢攻而去。

 
  这事,分明是很有点象“空城计”了,但与诸葛亮没有任何关系。看来,在《三国演义》中,诸葛亮在西城所安排的“空城计”,很可能是作者把郭冲所记之事以及《文聘传》的事迹,或者历史上别人一些相类之事,予以移花接木,艺术创造而成。

 
  类似事例,在《三国演义》中还有很多。总之,每当关键时刻,作者常要夸张甚而虚构种种事例,以显示他绝顶的智慧。

 
(二)

 
  《三国演义》中这种创作倾向,《水浒传》中也有某些类似处。《水浒传》中的领袖人物宋江,还是身处梁山,便想着“统豺虎,御边幅”,他有一个“心愿:平虏、保民、安国”。他接受“招安”以后,便代表国家,统率大军“征辽”,先后攻下檀州、蓟州、霸州、幽州,终于打破了辽国兀颜统军的混天象阵,消灭了辽军的主力。虽然由于蔡京等奸贼的破坏,只好撤军,但已迫使辽国俯首称臣。宋江已可列人民族英雄的行列。这些,与北宋末年有关宋江那些史料对照起来,实在是毫无关系。非但如此,就从北宋一代全部历史来考察,这样的“征辽”,也是没有的。要说宋代的“征辽”,在969年5月,宋太宗欲收复燕云十六州,倒也曾亲自率兵北上,到达易州、涿州等地,数次战斗,便大败而回。到了986年,又再次北上,潘美、杨业等曾出雁门,最终也是全线溃败。潘美、杨业等退兵朔州狼牙村,潘美迫令杨业出战,结果被俘,绝食而死。这次,在宋史卷272《杨业传》中具体地写下了很关键的一段:

 
  雍熙三年,大兵北伐,以忠武军节度使潘美为云、应路行营都部署,命业副之,以西上罔门使、蔚州刺使王先,军器库使、顺州团练使刘文裕护其军……会曹彬之师不利,诸路班师,美等归代州。

 
  未几,诏迁四州之民于内地,今美等以所部之兵护之。时契丹国母萧氏,与其大臣耶律汉宁、南北皮室及五押惕隐领众十余万,复陷寰州。业谓美等曰:“今辽兵益盛,不可与战。……”沮其议曰:“领数万精兵而畏懦如此。但趋雁门北川中,鼓行而往。”文裕亦赞成之。业曰:“不可,此必败之势也。”先曰:“君侯素号无敌,今见敌逗挠不战得非有他志乎?”业曰“业非避死,盖时有未利,徒令杀伤士卒而功不立。今君责业以不死,当为诸公先。”……
   
  业力战,自午至暮,果至谷口,望见无人,即拊膺大恸,再率帐士力战,身披数十创,士卒殆尽,业犹手刃数十百人。马重伤不能进,遂为契丹所擒,其子延玉亦没焉。

 
  此役,杨业全军覆没,潘美因而降三级,王先、刘文裕均除名。北宋一代,调动自己的力量去“征辽”,不过如此而已。然而,描写在《水浒传》中,却是那样的轰轰烈烈,令人神旺!
   
  又如《水浒传》中的方腊。先从历史上看,方勺《泊宅编》中对方腊有相当具体的记载。当方腊“椎牛洒酒”,召集众人会饮,鼓动起事时有这样的一段:

   
  腊涕泣曰:“今赋役繁重,官吏侵渔,农桑不足以供应,吾侪所赖为命者,漆楮竹木耳,又悉科取,无锱铢遗。夫天生庶民,树之司牧,本以养民也。乃暴虐如是,天人之心,能无愠乎?且声色、狗马、土木、祷祠、甲兵、花石縻费之外,岁赂西北二虏银绢以百万计,皆吾东南赤子膏血也。二虏得此益轻中国,岁岁侵扰不已,朝廷奉之不敢废,宰相以为安边之长策也。独吾民终岁勤动,妻子冻馁,求一日饱食不可得。诸君以为如何?”皆愤愤曰:“惟命!”
 

  很明显,这是反对残酷的经济剥削而起事,是一种正义行为,附近广大人民,自然也就“所在响应”。
   
  然而,在《水浒传》中,却是完全不同的描写。富阳县袁评事竟说:“我等皆是大宋良民,累被方腊不时科敛,但有不从者,全家杀害。”(95回)乌龙山一个老人也说:“老汉祖居是此间百姓,累被方腊残害,无处逃躲。”昱岭关上的和尚也说:“此间百姓,俱被方腊残害,无一个不怨恨他。”等等。这完全是人民的对立面了,还有什么“正义”可言。

 
  再看对方腊的直接描写:

 
  (方腊)就青溪县内帮源洞中起造宝殿、内苑、宫阙,睦州、歙州,亦各有行宫,仍设文武职台,内相外将,一应大臣。(90回)

 
  方腊王子升殿,内列着侍御嫔妃彩女,外列九卿四相,文武两班,殿前武士,金瓜长随侍从。(96回)

   
  各门大使传宣,引柴进到于殿下,拜舞起居,山呼万岁已毕,宣入帘前。(96回)

 
  看,方腊这些排场、作风、威仪,哪一点还有起义军的本色。再看他的“御驾”与本人装束:

 
  金瓜密布,铁斧齐排。方天画戟成行,龙凤绣旗作队。旗旄旌节,一攒攒绿舞红飞;王镫雕鞍,一簇簇珠围翠绕,飞龙伞散青云紫雾,飞虎旗盘瑞霭祥烟。(98回)

 
  头戴一顶冲天转角明金袱头,身穿一领日月云肩九龙绣袍,腰系一条金箔宝嵌玲珑玉带,足穿一对双金显缝云根朝靴。(98回)

 
  这不完全是一个封建统治者的头子?再看他组建的领导班子:他把儿子方天定封为太子、大王职位,镇守杭州;叔叔方垕,也封为大王,镇守歙州;弟弟方貌,封为大王,镇守苏州;侄子方杰,封为殿前金吾上将,内外请军招讨。这全是封建统治者的同姓分封,即所谓一人得势,鸡犬升天。至于异姓,如吕师囊,原是歙州富户,因“献钱粮与方腊”,便封为东厅枢密使;又如陈观,因献粮米船只,便封为扬州府尹。总之,或因血统,或因财富而得官。这样组建起来的政权,还能代表广大贫困的人民?大家纷纷控诉他的“科敛”、“残害”,自是无足怪的。

 
  历史上的方腊是起义者,而在《水浒传》中则变成了“不义”者。

 
(三)

 
  上述事例,值得思考。

 
  在《三国演义》中,为什么描写曹操这个人物形象时,或予以夸大,或添油加醋,要使其“奸雄”的残暴本性愈来愈突出,以至成为“奸绝”?而描写诸葛亮这个人物形象时,或“无中生有”,或移花接木,要使其智慧愈来愈突出,以至成为“智绝”?在《水浒传》中,为什么在描写宋江这个人物形象时,尽管其本人以至整个北宋一代历史上,均无如此轰轰烈烈的“征辽”事迹,但却要把他塑造成一个代表朝廷去“征辽”的民族英雄式人物?而描写方腊这个人物形象时,尽管他在历史上是一个被剥削人民的代表者,但却要塑造成一个人民对立面的人物?
 

  看来,这只能从作者的“主体意识”中去找答案。而作者的“主体意识”,也不是从天而阵,或空穴来风,而只能是来自当时的一种“好尚”,即在当时具体的历史条件下与社会关系中所形成的一种认识、思想与爱憎之类。

 
  以汉民族为主体的中华民族,历来的最高统治权都是掌握在汉民族手中,而到了北宋的钦宗赵桓时代与南宋的端宗赵昰时代,汉民族在北方与南方的最高统治权分别被女真族与蒙古族夺去了。这两个民族当时都还保留着不少奴隶制的残余。他们入主中原以至全国以后,其统治手段往往是非常落后与残暴,不仅仅是政治上经济上的压迫与剥削,而且常会过分地侵占人身自由,尤其是对女性的蹂躏与糟蹋,这对早已习惯于相对进步的封建制度下的汉民族来说,特别难以忍受。为此,大家很自然地会感受到:本族人做皇帝固然也不好,而外族人做皇帝则更不好。这样,自然会产生一种剧烈的反抗情绪,激起高度的民族思想。这种思想情绪,总要持续到二百四、五十年,甚至更长一些。处于这个漫长历史时期中的汉民族,总是怀着这种思想情绪,希望抗击外族,恢复、统一自己原来统治着的国土。如岳飞的“壮志饥餐胡虏肉”,辛弃疾的“醉里挑灯看剑”,陆游至死不忘“王师北定中原”等,都是。在汉民族中,正是代表了当时的一种“好尚”。
   
  就是这一漫长的历史时期,正是“三国故事”与“水浒故事”在民间流传的重要时期。为此,上述这种“好尚”,便很自然地会渗透到“三国故事”与“水浒故事”之中。如曹操素有残暴之处。他为报父仇,迁怒于徐州百姓,“所过多所残戮”(《三国志.武帝纪》)。在董卓之乱中,流民东徙,被他遇上,竞“坑杀男女数十万口于泗水,水为不流。”(司马光《资治通鉴》卷六十)这种作为,人民自然极端憎恶。更加上,在东汉末年,他实际上篡夺了汉朝天子的最高统治权。这样一个人物,当汉民族处于外族统治下的时期,面对那些夺去本族最高统治权而又很残暴的外族统治者,大家的仇恨在相当程度上是在向着曹操,以指桑骂槐式地发泄出来。也就是说,表面在暴露曹操,相当程度上是在抨击当时的外族统治者,所以,总要描绘得愈坏愈能解恨。至于诸葛亮,原是刘备的左右手,而刘备,素来怀有更多的儒家正统思想,比较起来,更为“得民心”。魏人王沈作的《魏书》就说,当“人民饥谨”之时,他能“外御寇难,内丰财施,士之下者,必与同席而坐,同簋而食,无所简择。众多归焉。”陈寿在《三国志·先主传》中还记载了这样一件事:“郡民刘平素轻先主,耻为之下,使客刺之。客不忍刺,语之而去。”对此,陈寿无限感慨,大赞刘备“其得民心如此”。而且,更有一层特殊关系,刘备既是平民出身,曾“与母贩履织蓆为业”,又是“汉景帝子中山靖王刘胜之后”(《三国志·先主传》),分明是“帝室之胄”,是应当继承帝位的人。面对这样一个人物,处于民族矛盾十分尖锐的历史条件下,广大人民自要把他作为自己所爱戴与拥护的对象。广大具有正统的忠君思想与鲜明的民族意识(在当时的汉民族看来,(也就是爱国意识)的人们,自然地要把自己的爱心倾注于他。诸葛亮既是刘备集团中最重要的人物,素有“天下奇才”(《三国志·诸葛亮传》)之称,自然也当如此,许多好事善事聪明事,总是希望他来扮演,使之成为自己理想的寄托体。

 
  至于《水浒传》中的宋江形象与方腊形象,大体也可如此解析。

 
  先看宋江。在历史上,他曾带领一支游击性质的起义军,“出入青、齐、单、濮间”(方勺《泊宅编》)。“肆行莫之御”(汪应辰《文定集》)。又,曾“剽掠山东一路,州县大震,吏多逃匿”(张守《毗陵集》)。又曾“猖獗淮甸”(《桂林方氏宗谱·忠义彦遗通方公传》)。又“犯京东、河北,入楚、海州界(《宋史·徽宗本纪》)。”由这些史料看来,他活动地域很广,涉及山东、河北、安徽、江苏等省。活动的时间也颇长,前后约有二、三年时问,而且战斗力也很强;但,最终是接受招安,向政府投降了。《宋史》22卷中说是海州的“知州张叔夜招降之”。北宋人李若水的《捕盔偶成))诗中也有“大书黄纸飞敕来,三十六人同拜爵”之句。这样一个人物,在人民群众的“街谈巷语”中是很容易被塑造成理想的英雄人物的。人们面对尖锐的阶级斗争,自然会想象他能够“反上梁山”,树起“替天行道”的大旗,要求政治上的平等和经济上的平均:而当民族矛盾尖锐之时,自然又会想象他走下梁山,代表朝廷,抗击外敌。明代思想家李卓吾,在《忠义水浒传叙》中指出,“愤二帝之北狩,则称破大辽以洩其愤”。“二帝”,即宋徽宗赵佶与宋钦宗赵桓。这两个皇帝被俘北去,标志着中原大地之沦陷。当广大人民不堪女真族之统治,因而要洩“愤”之时,自然会在艺术虚构中创造出宋江“征辽”那样的壮举。这,似乎有点象“画饼充饥”,人饿了,想吃饼,尽管事实上没有饼,而画一个出来,至少也是精神上的一种鼓舞;何况,精神还可能转化为物质昵。一句话,宋江会有“征辽”的英雄行为,正是民族矛盾尖锐这一历史条件下的产物。

 
  至于方腊,在历史上曾自立过政权,自号“圣公”,年号“永乐”,准备十年内打倒北宋王朝。但前后不过半年左右,便被童贯,谭稹率领的政府军打败了。自始至终,未有接受招安,向政府投降之事。这样一个割据东南一隅的人物,当水浒故事开始在民族矛盾很尖锐的历史条件下流传、演化的时候,人们往往会认为他是不合时宜的。因为,是时的当务之急,是统一国家,集中力量,抗击外敌,恢复本民族的统治权。在此,不妨再提一下李卓吾的另一句话:“愤南渡之苟安,则称灭方腊以波其愤”(《忠义水浒传叙》)。“南渡之苟安”,当然以宋高宗赵构、丞相秦桧等为代表。他们面对半壁江山,仍是只图享乐,不思抗击外敌,统一国土。对此,人民自然有“愤”,便把割据东南一隅、破坏国土统一的方腊消灭掉,借此发泄一下心中之“愤”。这样,要把历史上的方腊塑造成艺术形象的时候,自然要把他放到人民的对立面去了。也只有这样,才是“灭”得不错,“征”得有理呀!也还是这句话:方腊形象之所以如此,也是民族矛盾十分尖锐这一历史条件下的产物。

 
  《三国演义》和《水浒传》的作者,大体都生活于由元人明的时代,主要就是“通”了宋、元以来上述“好尚”,形成了自己的“主体意识”。正所谓“水管里流出来的是水,血管里流出来的是血”,他们在自己的“主体意识”指导下,自然便塑造了我们今天所见的曹操与诸葛亮、宋江与方腊。

 

  还须说及的一点是,在一定历史条件下与社会关系中所产生的“好尚”,并非是单纯划一,而是多种多样的。《三国演义》和《水浒传》的作者,他们所“通”的、主要成为自己的“主题意识”的“好尚”,正是代表了当时大多数人的“好尚”,而这,也正是《三国演义》与《水浒传》成为大多数人所喜欢的一个重要原因。至于今天,我们正处于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时代,大多数人积极拥护“肃贪倡廉”,清除祸国殃民的贪官污吏正是一种“好尚”,而某些人在宣扬色情以及种种低级庸俗趣味,这也是一种“好尚”。我们广大文艺工作者,究竟去“通”哪一种“好尚”而形成自己的“主体意识”呢?这是须要慎之又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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