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ign=center][size=4] 陈柏松[/size][/align] [size=4] 阿利是我在乡下时的朋友。它不是人，而是一条狗，一条纯种狼狗的后代。
那是1969年，1月23日那个阴冷的早晨，我和一批同学下到富阳春江公社插队。船到建设码头，我一个人被分配到华共大队第五小队，寄住在房东关渭大伯家。吃轮桌饭——每天轮着到一户人家去吃饭，晚上就独自睡在大伯闲置的老屋楼上，空荡荡的寂寞得很。过了三个月，小队为我建造的土屋完工了。孤吊独零的小屋地处村子边上，进进出出一个人，寂静的夜晚愈发显得孤单了。
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那年种完早稻回杭时，小林给我送来了阿利。当然，名字是后来取的。小林大名林同忠，是驻二中军宣队的一员。不高的个子，有着典型福建人的脸庞。初中没毕业参了军，说是战士，其实比我还小两岁，正是爱玩的年龄。反正我也无所事事，就经常陪他逛西湖，带他到我家看我的邮票，成了逍遥朋友。小林所在部队是守卫笕桥机场的，有警犬。刚好一条狼犬产了一窝崽，阿利最弱小，抢不到奶吃，部队不要了，小林就抱来给我玩。小狗才十多天大，但毕竟是狼犬的后代，毛色光亮，两眼炯炯有神，一有动静小家伙就两耳竖起，机灵得很。我们一家人都很喜欢，喂这喂那，叫它豆豆。我父亲每天下班还带着从食堂搜刮来的骨头熬汤给它喝。那次我在家呆了有十天，看着豆豆能跑会跳了，就准备带它去乡下，一来城里不准养狗，二来正好跟我做伴。但怎么带呢？要知道那年头汽车上带只活鸡都不准啊。思来想去，给它饭里掺老酒喂下，小狗醉醺醺的，我把它放在竹篮里，盖上衣服。杭州到富阳是14路车，不想车刚出九溪，小家伙就醒了，汪汪一阵乱叫。“谁的狗？谁的狗？”售票员查过来，硬要我下车，没办法，只好回去。第二次我是将安眠药拌在肉汤里喂下才让它老老实实到了乡下。
以后的日子，豆豆整天形影不离地陪着我。我在田里干活，它在田埂上蹲着；我派到养蚕队采桑叶，它就在桑园里撒欢；收工后我到水塘里洗澡，它也跳下来游上一会。最高兴的是我去亭山上作柴，它会一路陪我，还不时帮我叼几根树枝。干累了，我们坐下，从山上远眺江对岸的富阳城。这时的它陪在我身边，双眼瞪得大大的，威风凛凛。
自从豆豆来了之后，我再也不孤单了。我吃什么，它吃什么。晚上就睡在我为它盖的紧贴我墙的小屋里。一有风吹草动，它就会警惕地竖起双耳，四处张望，而这时的我倒是睡得既安稳又踏实。豆豆来了，也引来了村里一大帮孩子，他们给它吃，逗它玩，豆豆对大家也很友善。只是有一次，一个调皮的男孩一再用竹竿使劲捅它，这次豆豆真的被惹恼了，露出了狼狗的本性，它如利剑脱鞘般一个箭步窜出去，孩子猝不及防，被咬住了小腿。豆豆还算是口下留情，但已在孩子腿上留下了深深的牙印，我真有点后怕，要是再用点劲，麻烦可 就大了。还好那时的孩子远没现在的金贵，拖着流血的腿哭哭啼啼跑回了家。那家大妈也挺宽容，骂了几句就没事了。倒是我心里内疚的很，下次回杭的时候买了一包水果糖送去，算是“赔罪”。从那件事后，我就给阿利正式取了名，“阿利”，“利剑出鞘”的“利”。
到了1971年，我已经在春江五七中学教书了，阿利也已长得又高又大。虽说是在农村，没有受过专门训练，但体型一看就是纯种狼犬。棕黑色的毛油光煞亮，不时伸出长舌发出呼呼的声响，令人望而生畏。学校孩子多，我怕阿利又闯祸，不敢带它去学校。学校离家有好几里路，每天傍晚放学回家，半途就会看见阿利远远迎来，只要我“阿——利——”一声长叫，阿利就会飞奔到跟前，两只前爪一下子搭在我的双肩上要和我亲热，那情景我至今都忘不了。唉，要是有相机把当时的镜头照下来那该有多好啊。
那年年底，我被教育局抽中要回杭州工作了。欣喜之余，阿利成了我最大的牵挂。我知道我们真的要分别了。以前每次回杭时，阿利总是陪我到江边，目送渡船慢慢离去，目光中充满了期盼。根据经验，它知道我会回来的。可是这一次，它不知道，它可能永远等不回它的主人了。我想我得好好安置它，给它找个好人家。可是送了几次，它都跑了回来，要知道，狗是送不掉的，更何况是一只优秀的狼犬。有人劝我杀了吃了算了，反正迟早是别人的口中食。要知道，在那缺盐少食的年代，狗肉可是人们垂涎的美餐啊。亏他们想得出来，我怎么会忍心杀它？最后决定：听天由命吧。想想也是，那个时代，人都不知明天会怎样，何况狗呢！
离别的日子到了。我早早的起来，烧了它最爱吃的排骨拌饭喂饱了它。我摸摸它的头，拍拍它的脑袋，说了句“去玩吧。”阿利欢蹦着跑远了。
我带着行李，坐上小船过了小江，走过中沙，又搭上渡轮到了富阳。带着眷恋、酸楚、惆怅，也带着深深的愧疚。隔着两条江，我不断回首，心里默默地说:别了，我的阿利,谢谢你带给我那么多的美好时光！
四十年过去了，阿利的影子还时时浮现在我的眼前。每当我看到人们抱着的宠物狗，穿狗袄，戴狗罩，吃狗粮，洗狗澡，心里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阿利，你要是活到现在那该多好啊！
当然，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养狗了。[/size] [size=4][/siz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