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群星闪耀时(连载2)
--从林逋到苏轼: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徐迅雷
自秦至今,杭州跨越了2200多年的历史;作为中国八大古都之一,杭城先是五代吴越国的首都,后是南宋王朝的建都地。相比于钱镠,南宋开国皇帝赵构可是窝囊多了。赵构是宋徽宗第九子,“靖康耻”发生后,侥幸漏网的他在南京即位;因金兵追击,他渡江南下,于公元1129年在杭州置行宫,连个“陪都”的名头都没有,以示不忘旧都汴梁。直到公元1138年,才告正式定都临安——即今日之杭州。
南宋王朝,偏安一隅,佞臣当道,政治腐败,奢靡成风。南宋诗人林升写下的名篇再形象不过了:“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薰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江南陌上花开美如是,他们乐不思蜀、缓缓不归了。
然而,南宋又是经济昌盛、科技进步、文化繁荣、对外开放程度颇高的王朝。研究中国科技史的老外学者,在查阅中国文献史料时,往往会发现诸多科技焦点就在南宋。
宋高宗赵构除了干掉岳飞,没干出别的惊天动地的事儿。但他的书法水平极高,笔法洒脱清丽,颇得晋人神韵,《草书洛神赋》为传世墨迹。宋高宗虽然比不上独创“瘦金体”的老爸宋徽宗,可他确实也是个艺术家,不仅擅长书法、绘画,而且精通诗词与音乐;他还在杭州万松岭成立了南宋画院,一时成为全国的绘画活动中心。宰相秦桧同样也是书法高手,这可不是“莫须有”,而是确实有——尽管他那传世的《深心帖》看去总觉鬼头鬼脑,绝非风樯阵马。甚至还有一种说法,正是秦桧的字体促成了宋体字的诞生。
在赵构这个皇帝身上,可见中国“传统文化”与“文化传统”之不同:具象意义的书法等传统文化,是有一定价值的;而价值观层面的精神文化传统,是那么的专制昏庸腐朽没落,只有负价值。
一部南宋史,本来是一部充满泪点的历史。可是,在这些艺术家的领导下,“泪点”都云散烟消了。
杭州西湖边,原本有个先贤堂,始建于宋代;堂内陈列的石碑,刻有诸贤头像和生平事迹,这些自先秦以降至北宋时期的杭州名人贤士,有吴越王钱镠、书法家褚遂良、隐士严光、诗人林逋等等。
杭州史上最早的大书法家是褚遂良,“初唐四大家”之一,最能代表他楷书风格的是碑刻《雁塔圣教序》。隐士严光,字子陵,会稽余姚人,东汉著名隐士,隐居于杭州桐庐富春江畔,今有名胜“严子陵钓台”——在杭州当过知州的范仲淹,以“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语赞严光高风亮节。另一位在晚年隐居富春江畔的名家,是山水画“元四家”之首的黄公望,年近八秩开始创作长卷杰作《富春山居图》,把收藏传奇留给后代。
林逋则是北宋初年著名隐逸诗人,杭州钱塘人,他隐居于西湖,结庐于孤山。那时“市长”范仲淹也来拜访他,与他唱和;另一位杭州“市长”苏轼,不仅高度赞赏林逋的诗书,更是高度褒扬他的人品。林逋爱梅爱鹤,自谓“以梅为妻,以鹤为子”,人称“梅妻鹤子”。“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样的咏梅诗句,当然是千古绝唱。林逋去世后宋仁宗赐谥“和靖先生”,所以后人就称 “和靖先生”。
杭州西湖孤山之阴,就是一个林逋的世界:这里的梅园,宋元时被人视作湖上最清奇幽绝处,现为赏梅胜地;梅园侧畔,有他的庐屋巢居阁,以及山亭、水轩;他死后又有埋他的和靖墓、祀他的和靖祠、陪他的鹤冢,后来还有了梅亭、放鹤亭;放鹤亭下放鹤池,塑了白色仙鹤,振翅欲飞……这里曾被誉为“梅林归鹤”,系清代“西湖十八景”之一。
“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唐朝诗人白居易这样描摹孤山景色。白居易年过半百时得以出任杭州刺史,给西湖留下了非一般的硬实力和软实力:前者是疏井浚湖,筑堤灌溉;后者是著文写诗,歌咏西湖。白居易在杭州当“一把手”,仅仅一年余,但他是历代写西湖诗歌最多的诗人。诗中充满对西湖的挚念真爱:“未能抛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忆江南,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西湖的白堤,在白居易来杭州之前已存在,时称“白沙堤”,后世误传是白居易所修筑,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堤上梅花桃花柳树,疏影横斜;史上诗人文人市长,暗香浮动。白居易之后,治理西湖的最大功臣、讴歌西湖的最热烈者,那就是“市长”苏东坡。杭州有一条美丽的长堤叫“苏堤”,有一条繁华的街道叫“东坡路”,有一种好吃的美食叫“东坡肉”。苏东坡两次来杭州当领导,先是做通判,只能算个副市长,权力不大;后是做知州,那是“一把手”的干活,他大刀阔斧疏浚西湖,用所挖取的葑泥,筑成横跨南北的长堤——苏堤。
三潭印月也与苏东坡有关,它是西湖十景之一,被誉为“西湖第一胜境”,与保俶塔同为西湖标志,也成了人民币壹圆纸币背面的景观图案。三潭的“潭”,清代杭州著名学者陆次云在《湖壖杂记》里说得清楚,是三个水潭。水潭而成胜境,多亏苏轼疏浚西湖时建了三座漂亮的小石塔置于其上。
林语堂著《苏东坡传》,认为苏东坡一生最快活的日子是在杭州度过的,杭州是他第二故乡。如果没有灿烂的心境,苏东坡是写不出“欲把西湖比西子”这璀璨的诗句的;看东坡诗词,那是何等的旷达、冲淡、飘逸。
北宋著名词人柳永所见的杭城,是“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到了南宋,诗人杨万里看到的是夏日西湖:“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而陆游自绍兴来杭州小住,写下了“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诗句,如此清新隽永,其实很难得——他更多的是忧愤之作,比如游西湖想起岳飞,而言“伤心六十余年事”。
(未完待续)
本文始发于2014年10月13日《南方人物周刊》,在此连载的是收入书中的完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