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初,朱镕基在这边宣布“软着陆”已经实现,然而,才过了三个月,就有消息说大事不好——泰国宣布泰铢不再与美元挂钩。接着泰铢大幅贬值,股市一落千丈,银行纷纷倒闭。
朱镕基总理
由于朱镕基让中国成功地“软着陆”,国内舆论已经产生对他的依赖,他能理解这个局面。同样能够理解的是,如果他现在不能够阻止金融风暴的登陆,人们还是会认为他的新政失败了。
但到了亚洲金融风暴发生9个月后,也即他就任总理的这个月里,他相信自己胜券在握。1998年3月5日,新一届全国人大代表踌躇满志地走进人民大会堂的时候,人人心知肚明,朱镕基就要成为新总理了。
正式的选举还要等两个星期以后,不过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金融风暴的团团包围之中,人们都觉得只有这个人可以依赖,甚至连那些对他持有最尖锐的批评态度的人,也不再质疑。
朱镕基出任国务院总理,是在1998年3月17日。他得到了2890张选票,只有29个人反对,另外有31个人弃权,以及连续三次雷鸣般长时间的掌声。
投票程序尚未开始,2000多位代表只听到江泽民主席提名朱镕基出任国务院总理,当即鼓起掌来。等到大会主持者胡锦涛宣布投票结果的时候,会场上再次爆出掌声。然后,上午10∶40,高音喇叭里面响起一个声音:“朱镕基同志被批准为国务院总理”,掌声第三次响起。这三次掌声就像潮水似的,一浪高过一浪,未能止息,以至胡锦涛几次想要继续下面的程序又被掌声打断。然而最重要的是,这掌声完全发自代表内心,而非事先的刻意安排。
“真是想不到。”一个名叫钟闻一的香港记者说,“我本来以为他得罪了很多人,得票不会高的。”一个自称连续十年采访人代会的记者说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热烈的场面”。另外一个更老资格的记者说:“我看到过,那是在时代。”
“不管前面是地雷阵还是万丈深渊,我将一往无前,义无反顾”,就像他迄今为止生命中的许多篇章一样,这次演说也具有悲剧气氛。
大会闭幕这天,北京天气骤冷,白天气温在零摄氏度以下,地面上覆盖着薄冰。上午11∶00,李鹏的车子开走了,朱镕基留下来,举行了他就任总理以来的第一次记者招待会。
他没有发表就职演说,不过,一开始讲话就很精彩。他说他很喜欢看“凤凰卫视”的节目,后来这家电视台的那位年轻漂亮的女主持人——吴小莉,果然有机会站起来提问,请他说说自己的《心路历程》,这让在场的记者都为之一动。
就像他迄今为止生命中的许多篇章一样,这次演说也具有悲剧气氛。不过,人们总是被悲剧感动,喜欢为悲剧鼓掌,他说了一些一针见血、纯粹朱镕基味道的话。“为什么不能实行科教兴国?因为政府太庞大,把财政都吃掉了,吃饭财政。”他把手一挥:“本届政府决心精简机构,减掉一半人。”他说完了,向记者摆摆手,转身走了。在这种场合,他们通常是不鼓掌的。他们把这看作一种工作会议,担心鼓掌会影响了自己的客观公正。
可是新总理的魅力把这些苛刻的善于挑剔的人都吸引了。这倒不是他特别棒,而是由于共产党的官员中如此富有个性的人实在太少。这一天,香港股市上涨323点。
后来,《人民日报》连续两天都是彩印,上面刊登江、李和朱的照片。三个人微笑握手,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这是向世人昭告,至少在当时未来的五年,中国是一个“三驾马车”的和谐局面。
如今朱镕基虽已退休多年了,但他过去几年他所持有的经济主张,已多次被人指责为“私有化潜行”,后来有的下岗工人则更进一步把他叫做“经济沙皇”,或“中国的戈尔巴乔夫”。
中国这边,还没有人把他叫“伟人”。不过,这位前总理已有很多绰号:“铁腕总理”、“朱老板”、“铁血宰相”,这些还都算是客气的
史上没有任何人得到所有民众的拥护,一向颇有争议的有个性的朱镕基也难例外。也就是说:不是所有人都能无保留地赞扬他的成就、思想和品格。
他是尝到过做“右派”的滋味的,所以心里明白,这样的用语意味着他在那些人的眼里已经成为政治上的敌人。有如1960年代把刘少奇叫做“中国的赫鲁晓夫”。这使他不得不作出激烈回应。
“对于外界叫我‘中国的戈尔巴乔夫’也好,叫我‘经济沙皇’也好,叫我什么东西也好,我都不高兴!”他阴沉着脸对几百个中国和外国的记者说,这是那一天他唯一有些失态的时刻。
“你们可怜可怜我吧”,朱镕基却没有想到,他面前的最大的“地雷阵”不是别的,正是官员队伍。
可以说,朱镕基是中南海里最尖锐地斥责官员腐败无能的人,但朱镕基对面前这个庞大官员队伍的某些风气有时候却也只能愤怒而又无奈。没办法,有些苦衷,大家都感觉很无奈,朱镕基自己也深深体会到此中滋味……
中国的事情,看清楚已经不易,做到就更难。很多事,不是没有看清,而是装糊涂;不是不能做,而是不敢做。
什么都不做的人,其乐无穷;什么都想做的人,苦不堪言。如果你是在做别人不敢做的事,那就要准备好了:不仅吃苦,还要伤心。
此文结尾,聊添一例:记得,1996年岁末,时任国务院副总理朱镕基在北京看话剧《商鞅》,为剧情所动,凄然泪下……
商鞅以惊人的勇气掀起改革之潮流,终为顽固派羁绊,车裂而死。此事虽已过去两千多年,然而以古衡今,尤以年之事,焉能不令人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