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曾经写《情绪是怎么“失控”的》一文,试图分析:一位很有善心的义工,为什么会在深圳的保钓游行中猛砸防暴车,成了一名“暴徒”而被拘留?当时苦于缺乏有关李某的较详细的信息,分析难免失之简单、粗浅。昨天,中青报刊登了记者对李某的专访《从义工到暴徒的那一步》,使我们对李某的生活现状和内心世界有了比较详细的了解。李某代表着一个庞大的人群,他们身上,带有极大的“正能量”,也可能会释放出破坏力。这是一个亟需关怀的人群。
用马斯洛的需求理论来衡量,人的各种基本需求,对李某而言,大部分没有得到满足。离了婚的李某,从河南来到深圳,在一家4S店当保安,每月2300元工资,还要接济家里,给弟弟治病。他一直没有勇气找对象——情感的、生理的需求均告空白。他不时看见“四五十岁的男人带着花季少女”来4S店买车。李某说自己始终干着“这个社会最底层的活儿”,“有时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显然,李某的“尊重需求”也没有得到满足。
在人的各种需求中,“自我实现需求”居于最高层次。李某的“自我实现需求”,没有因贫穷而泯灭,当义工,就是他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的途径。有一次,他在皇岗口岸帮一个香港人扛行李,对方给他500元港币表示感谢,被李某拒绝:“我不能要,如果要了,就失去了做义工的意义。”李某很看重意义。在QQ上,他情绪激动地对记者说:“我曾经想过死!然后把我的遗体和器官捐出去!”想到死,是因为人生没有意义,生活没有滋味,但同时还想让自己的遗体有意义、有价值!
李某在QQ上对记者说:“如果当时发生战争,哪怕让我当炮灰我也愿意!”这句话,让人五味杂陈。为保卫祖国领土而死,是一件悲壮的事情,而李某却以“炮灰”自称,这仅仅是他不善言辞吗?因厌世而希望发生战争,是一种普遍的心态,古今中外皆有。战争或许能够带来人生的转机,即使不能,死也死得刺激、热闹些。所谓“刺激”和“热闹”,也是一种意义和价值。战争意味着大规模的生命与财产的毁灭,因此,战争能抹平人与人的诸多差别,地位、财富,直至性权利的差别。幻想发生战争、地震,是弱者的诅咒;没有能力主动地给自己创造机会,只能依赖外界,幻想外来的转机与变故。
李某有向善的要求,但是,由善到恶,由“爱国”到砸车,对他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除了受教育程度低的原因,跟他生活在异地有很大关系。李某和成千上万的打工者一样,都是离开故乡,来到陌生的城市。离开故乡,也就是离开了熟人社会对观念、行为的约束。在城市里,他们如同无根的浮萍,大多不能融入城市人的圈子;无根,即无归属感,没有目标和追求,当失败感占据上风,积久的失意、绝望、怨气,有了机会就会转化成破坏力。李某身后,是一个庞大的人群,如果他们中大多数人的人生是灰色的、时时被失败感所笼罩的,那就很难说城市化是成功的,很难说社会是成功的。这个群体需要关怀,从物质到精神。关怀他们,首先是社会资源管理者、分配者的责任,关怀他们,应该列入政府的议事日程了,应该有具体的目标,有专门的款项,有扎实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