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肥胖症,一部分是因为食物的富足,一部分是因为纵欲——对食物有种穷凶极恶的热情,这种热情,像是对饥饿记忆的一种报复。
这个宴会代表唐朝最高宴会规格,因为吃客是唐中宗李显。李先生就是赫赫有名的“六味帝皇完”的主角,他是整个唐王朝吃货的代表,与吃太有缘了,活活吃死了。事情是这样的:李先生的老婆韦后不守妇道找姘,觉得中宗夹在中间,与姘扯得不够尽兴,于是和姘头散骑常侍马秦客密谋干掉李显。姘头马师傅厨艺相当不错,最擅长做“汤饼”,就是面条,下毒。李显吃完马师傅的“马面”,跟着牛头去地狱了……面条是可以吃的,但要认准师傅,推荐汪师傅老坛酸菜牛肉面。
唐中宗的死让唐朝开始修建食品安全法,《唐律疏议》关于御膳的惩罚令让宫里做饭的悲催死了。“拣择不净,徒一年;进御不时,徒一年;秽恶之物在食饮中,徒二年;不品尝者,杖一百;误犯食禁,绞。”菜择得不干净,上菜慢,劳动教养一年!菜里发现头发劳教两年!不替皇上试菜,揍一百板子。皇上吃坏肚子,直接绞死!俺家专职厨师就是兄弟俺,按这规矩办,转世次数绝对1024。于是跟帖:厨师一生平安。
元朝国宴是“诈马宴”。“诈马”蒙语意思是整只畜生,畜生宴不好听,另起了稍文雅的名字:质孙宴。
宋朝食品安全法一字不差山寨唐朝,最重视食品安全的是宋徽宗。不注意不行,这位大哥肠子跟滑梯似的,吃啥东西都出溜,没事就拉稀,他甚至想给下面的门上加把锁。《本草求真》说他吃完雪条后一泻千里,治病费老劲了:“且云宋徽宗因食冰过甚致病,医士杨介仍以冰煎诸药以治其源,深得用冰义耳;因知病因冰起,还以冰解之也。”
徽宗确实在吃上很闹心。话说他拿个橙子去跟李师师搞破鞋,刚要吃,周邦彦突然从床底下钻出来搅局。“靖康之变”后被俘虏到金国更憋屈,女真饮食“其饭食则以糜酿酒,以豆为酱,以半生米为饭,渍以生狗血及葱、韭之属和而食之”,这玩意他根本吃不下,于是在金国减肥成功,于是“瘦金书”诞生鸟。
没有办法只能瘦,宋朝皇上吃啥没啥,东北皇上有啥吃啥,且看金兀术之爹阿骨打之御膳:稗子饭一碗,腌韭菜花、野蒜、长瓜。木盘盛猪、羊、鸡、鹿、兔、狼、鹿、獐、狐、狸、牛、驴、狗、马、鹅、雁、鱼、鸭……烤熟了自己切片蘸蒜泥。对了,他还吃青蛙。这让宋徽宗很紧张,因为民间传说宋先生在东北被囚禁在井里“坐井观天”。
“坐井观天”的主角就是青蛙,阿骨打瞅着井里的宋徽宗垂涎欲滴。不过很快金国就遭到了报复。开兴元年正月,金军被托雷围在钧州,大雪三日,日融夜冻,金兵在没腿的泥地里不吃不喝硬挺,枪杆铠甲上全是冰,托雷围而不攻,在圈外开烧烤趴替,边吃边喝还跳舞。把泥地里的女真人馋得直哭。
这类的烧烤趴的2.0版就是元朝国宴“诈马宴”。“诈马”蒙语意思是整只畜生,畜生宴不好听,另起了稍文雅的名字:质孙宴。质孙的蒙语意思是颜色,在这里特指晚礼服的颜色。质孙宴要求来宾穿统一服装,好玩的是这宴会要举行好几天,服装颜色一天一换。跟宾馆电梯地毯似的,看一眼就知道星期几。
“诈马宴”大概成形于窝阔台时期。宴会上窝阔台大喝:我阔!呸,阔个蛋,整个宴会就一道“烤全羊”。工艺还算有趣,整只羊开膛去内脏,涂抹佐料上炉烤。觉得单调就开始折腾羊。烤好后把四蹄砍掉,按上四个银蹄子,脑袋上再挂个银牌上桌——我怎么想到做手术的刘翔了?诈马肉不是切下就吃,要祭天祭地祭祖。第一片朝蒙古包上扔,敬天;第二块塞进火炉算祭地;然后山神、树神、水神……第九块献给他爹成吉思汗。说“块”有点夸张,应该是“片”。羊肉被片得极薄,透明到可以当眼镜片。然后,开吃开喝,元朝有了蒸馏酒,醉得快,一群醉汉口吐白沫对着羊角发羊角疯。
清朝吃得最奢华当然是慈禧,菜盘一个挨一个摆得满满当当,下围棋似的。但慈禧阿姨有怪癖,只吃河鲜,海鲜不碰。
明朝皇上苦啊,朱元璋的胃早年就是饭店泔水桶,灌满了剩菜和地沟油,中国皇帝只有他和刘邦是白手起家的。他的手比刘的手还白,舔白的——这位是要饭起家的。发达后告诫子孙:不要辜负自己的姓氏,吃!
天启年间太监刘若愚著《酌中志》,写过皇宫的吃,从正月到十二月,逐月叙述。字数太多,A4纸打印,平铺比韩寒手稿面积要大,叠摞比小四还要高。辑录正月的几道菜:麻辣活兔、塞外黄鼠、冰下活虾、烧鹅、烧鸡、烧鸭、冷片羊尾、爆灼羊肚、大小套肠、带油腰子、羊双肠、黄颡管耳、脆团子、烧笋鹅、烧笋鸡、爆酶鹅、柳蒸煎攒鱼、煤铁脚雀、卤煮鹌鹑、鸡酝汤、米烂汤、八宝攒汤、羊肉包、枣泥卷、糊油蒸饼、乳饼、奶皮、烩羊头、鹅肫掌……
我在其中发现一个现象——猪肉极少出现。但11月出现了“糟腌猪蹄、糟腌猪尾”两道菜,这个月是天启皇帝生日,可怜天启“朱”先生,下半身被吃个精光活活变成“失”先生。《酌中志》文献价值很大,我在其中发现了这句话:“内臣又好吃牛驴不典之物,曰‘挽口’者,则牝具也;曰‘挽手’者,则牡具也。”“不典之物”就是牛生殖器。牛鞭叫“挽手”,牛13叫“挽口”……终于找到13这个词的古典说法了。然后,就想到Beyond乐队,他们曾深情地唱过“挽手说梦话,像昨天,你共我……”打住打住。
清朝吃得最奢华当然是慈禧,菜盘一个挨一个摆得满满当当,下围棋似的。但慈禧阿姨有怪癖,只吃河鲜,海鲜不碰,一辈子不知道带鱼长什么样。河鲜还必须是松花江出产的。另外她狂爱吃鸭子。满世界杀鸭子,迪士尼动画片被迫改名《米老鼠和米老鼠》。郑渊洁道:我×,外国版《舒克和贝塔》!
明清饮食大致相同,菜单不赘言。说下开国老大的吃。《满文老档》记述了崇德四年(1636)的新年宴:母野猪8头,鹿22只,狍子70只,酸奶烧酒20瓶,平常酒80瓶,茶24桶。皇太极就吃这个。不满意?想想天聪六年(1632)五月征察哈尔吧。走半路没粮了,抢粮?那地方没人住。饿到前胸贴后背,后背抹胶水就能贴墙上当年画时,忽想到“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肚子饿没饭吃,为什么不吃肉?行围打猎!“及合围,见黄羊遍野,不可数计,遂杀数万”,后金兵激动得乱叫“羊羊羊,羊羊羊”!据说恒源祥老总就在其中,还是领喊。
这吃食有点无奈,更无奈是他家的溥仪,1945年日本战败满洲国倒闭,8月11日逃亡途中的溥仪突然想吃煮面片!面粉有,但找不到擀面杖,厨师灵机一动用酒瓶子擀面,不趁手,擀成了球状。于是陷入深深沉思:皇上这次真的要“滚蛋”了!
皇上走了,说下兄弟俺的吃。俺娘厨艺天下第一,水得一塌糊涂。她若是说吃米饭,那俺知道是喝粥。若说喝粥,俺知道是喝汤。若说喝汤,俺说:“不用了,自来水龙头我会开。”
好吃的最高标准
皇帝的餐单
民以食为天,那么天子呢?平民一天吃两顿,皇上吃四顿。吃哪、吃哪,中国就成了China。
大中华在“吃”上琢磨了五千年,找吃的,想吃的,做吃的……鬼佬问中国人每天都干什么?龙的传人或扭捏或得意地说:“吃哪——Chi,Na!”于是,中国就成了China,很贴切。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饕餮之责,皆应抱定吃掉一切之决心,吃!吃!吃!
先秦时代的宴会没啥可吃。厨师就开发新菜,齐桓公的御厨易牙最狠,从原材料下功夫,丫把儿子炖成肉酱给恒公吃。
商周春秋战国时代物资匮乏,穷,啥玩意都没有,所以天子装13的用品是吃饭的家伙。鼎便是衡量身份等级的标志物,它是煮肉的工具,数量越多身份越高:国君用9鼎,卿用7鼎,大夫用5鼎,士用3鼎。另一种衡量物是“豆”,“天子之豆三十有六,诸公十有六,诸侯十有二,上大夫八,下大夫六。”豆是高脚菜盘不是黄豆,不过理解成黄豆也成,天子高高在上,就是黄豆吃多了蹦起来的。
具体吃啥?《周礼》说:“凡王之馈,食用六谷:黍、稷、菽、粟、粱、麻。”最难吃的是麻,文雅叫法是“黂”,苎麻的种子。吃下去又扎又疼还有点毒,嘴肿也就算了,眼睛也肿。加菲猫就是吃它才变成现在这操蛋样。膳用六牲:牛、羊、豕、犬、雁、鱼。主要是猪牛羊,做法不外乎煮和烤,那时代没辣椒和孜然,调味品就是酱。
酱的做法是:“必先膊干其肉,乃后莝之,杂以粱曲及盐,渍以美酒,涂置瓶中,百日则成矣。”肉晒干捣碎,把酿酒用的曲和盐拌匀,加酒统一装坛封口,百天即成。酱有百酱之多,先民啥玩意都用来做酱,甚至开发出蚂蚁酱,饭后变穿山甲,装修不用安门。
就酱紫?嗯,就酱紫。
所以说先秦时代的宴会没啥可吃。厨师就开发新菜,齐桓公的御厨易牙最狠,从原材料下功夫,丫把儿子炖成肉酱给恒公吃。故事很残忍,“虎毒不食子”之类的跟帖一大堆,但我怀疑杀掉的并非是易牙亲儿子。上古时代性解放,妇女经常被强奸,所以生下的第一个儿子一般杀掉或扔了,这风俗叫“弃子”。“弃”的甲骨文就是双手把容器里的孩子往外扔,“孟”更狠,画面是锅煮孩子。易牙很可能煮的是别人孩子。这位先生是厨师的祖师爷,所以我坚决认为厨师帽颜色不应该是白色,得绿。绿的拼音是LV,档次很高嘛。
孩子是试验品,桓公第一次吃,也是试验品。桓公叫小白,生于公元前716年,那一年生肖是鼠——小白鼠。肯定是试验品。
西域之路让汉朝食谱焕然一新,石榴、芝麻、葡萄、核桃、西瓜、甜瓜、黄瓜、菠菜、胡萝卜、茴香、芹菜、胡豆、扁豆……纷纷进入中国。
商周春秋战国时代的饮食大概如此。秦享国14年,饮食和战国差不多。始皇帝大王当得很没意思,一辈子就想嗑药,结果到死都没磕成,药贩子徐福最他娘的坏,不只是骗子,还拐卖六百童男童女去日本。汉初大王也没啥吃的,樊哙只请刘邦吃过狗肉。倒是项羽够意思,请他吃煮爹。刘先生唾液刚分泌,项羽不请了!
汉承秦制,秦又循周礼,所以汉皇跟前面吃的差不多。但御膳队伍变得庞大,厨师三千,服务员也三千。那时代平民一天吃两顿,皇上吃四顿。主要食品还是过去的八珍:淳熬、淳母、炮豚、炮牂、捣珍、渍、熬、肝膋。
“八珍”的说法很多,有说是食材有说是做法,但淳熬、淳母的说法没啥争议,“煎醢加於黍食上,沃之以膏,曰淳母”。神马玩意?醢是肉酱,黍是黄米,膏是油脂,就是黄米加酱拌油的盖浇饭。剩下就是烤猪、炖羊、烧里脊和腊肉这类玩意。量管够,八珍吃完,刘家人裤腰带都撑爆了,8变成0,所以个个“圆刘刘”。
汉朝皇上比前面幸福的是能吃到反季蔬菜:“覆以屋庑,昼夜蕴火,待温而生。”但也没啥意思,品种单一几乎全是韭菜,“韭”字跟胸腔照片一样全是肋骨,特别营养不良,所以还是吃八珍。有说刘邦的孙子淮南王刘安发明了豆腐,这是附会。汉朝没豆腐,有豆腐你也不能吃,骚扰刘家姑娘会被砍头的。汉朝食谱的革命性改变,始于一个人:博望侯张骞。
西域之路让汉朝食谱焕然一新,石榴、芝麻、葡萄、核桃、西瓜、甜瓜、黄瓜、菠菜、胡萝卜、茴香、芹菜、胡豆、扁豆……纷纷进入中国。西域的胡饼汉灵帝最爱,媳妇也跟着吃,所以“皇后娘娘天天吃烙饼”不是臆想,确是事实。汉朝皇上吃完国产吃进口,一句成语总结:吃里扒外。
南北朝时代流行套餐,这个餐的广告语脍炙人口:从前有个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锅,锅里有个盆,盆里有个碗,碗里有个勺,勺里有个……
三国饮食跟汉差不多。稍不同的是大王比较爱水果,曹先生最爱梅子,打仗不给士兵发汽水,说前面有酸梅……靠一张嘴把手下忽悠得一嘴口水。这位大哥对同行还算不错,真请刘备吃酸梅,酒泡的。老刘刚要吃,老曹后悔了,一句话把刘备吓得连滚带爬:“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注意,这句话的“操”是名词不是动词。
南北朝时代流行套餐,这个餐的广告语脍炙人口:从前有个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锅,锅里有个盆,盆里有个碗,碗里有个勺,勺里有个……
《食珍录》载:“浑羊设最为珍食,置鹅于羊中,内实粳肉,五味全,熟之。”把鹅放进羊肚子里烤(据《饮膳正要》说是羊肚子里放鸭子,若如此,那只羊应该叫夜总会),只吃鹅。这道菜首创于南北朝,后人发扬光大,鹅肚子里再塞鸽子,鸽子里塞鹌鹑蛋。一条吊诡的“生物链”诞生了。
更吊诡的是《鸡肋编》所说:“老瘦男子廋词谓之饶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为不羡羊,小儿呼为和骨烂,又通目为两脚羊。”老头肉难煮,要多加柴;女人比羊肉好吃,小孩肉更嫩……更更吊诡的是人吃完人又被人吃,画面这样:打开肚子,里面一个人,再打开,还有一个人……嗯,激烈认为“俄罗斯套娃”产自中国。
以上是“五胡乱华”时皇帝们的饮食,他们认为自己吃得很创意。我认为是拾人牙慧,当然写作“拾易牙慧”更正确。说到这,忽然想起被齐桓公吃掉的孩子,大约在小白肚子里骂得正欢,不然“桓”字中间为何是:日?
唐中宗的死让唐朝开始修建食品安全法,《唐律疏议》关于御膳的惩罚令让宫里做饭的悲催死了。
中华饮食回归,食材正常化并开发到尽善尽美,是唐的“烧尾宴”。名字来源也跟食材有关:唐朝士子升迁要请皇上和同僚吃饭,士子升迁是鱼跃龙门,天火烧掉鱼尾,鱼即化为龙……话说韦巨源官拜尚书令,请了一桌。五代的陶谷在《清异录》里记载了这次宴会的菜单:单笼金乳酥、曼陀様夹饼、巨胜奴、婆罗门轻高面、贵妃红、七返膏、金铃炙、御黄王母、通花软牛肠、光明虾炙、生进二十四气馄饨、生进鸭花汤饼、同心生结脯、见风消、金银夹花平截、火燄盏口、冷蟾儿羹、唐安餤、水晶龙凤糕、双拌方破饼、玉露团、汉宫棋、长生粥、天花鏎锣、赐绯含香糭子、甜雪、八方寒食饼……
现在的人却误把“饕餮”当成是对食物的赞美,很多人自称“饕民”来表示自己爱吃会吃,而忽略了这个词本身的惩戒与训诫意味。
欲望的解放在中国近十年来是全方位的。观察当今中国的狂欢与元气,在历朝历代恐怕只有唐朝能够齐肩,奢侈的欲望、暴露的欲望,爱欲、情欲与食欲之间都有联系,解放一个,便是全盘放纵。所以唐代以胖为美,所有塑像的美女乳房都大得惊人,是生殖能力、性欲和食欲赤裸裸的展示。
西方人明白这个道理,“七宗罪”中有一个罪是“暴食”,因为对食物的欲望,是通向其他一切人间的、肉体的欲望的门。
中国自古以来也有“饕餮”的说法,贪甚曰饕,饕餮是传说中的恶兽,见到什么就吃什么,以至于最后撑死。古人在青铜器上铸饕餮纹,意思是不要贪食,旨在训诫,而非鼓励,“饕餮”意味着懒惰、意志薄弱、毫无自控的能力与欲望。而现在的人却误把“饕餮”当成是对食物的赞美,很多人自称“饕民”来表示自己爱吃会吃,而忽略了这个词本身的惩戒与训诫意味。
所有的勤劳,都是为了变得再懒一点。肥胖从审美问题,变成一个健康问题,而现在,已经上升为一个道德问题。
中国人因为富裕起来,而变得肥胖。可肥胖却恰恰说明中国还不够富裕。
“肥胖病”在发展中国家尤其常见,以墨西哥为例,1989年,超重墨西哥人还不足全国人口的10%,主要的社会问题是饥饿与贫困。到了2006年,71%的墨西哥女性和66%的墨西哥男性体重超标。
中国的情况与墨西哥类似。城市化节奏加快、竞争剧烈、人们压力变大,对食物的要求变得很低,便宜快捷的快餐成了第一选择。
一个韩国教授来到中国对我说:“我发现你们中国人都喜欢边走边吃。”他所在的地方是北京的五道口,这里有搜狐、新浪、网易等等网站,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在城市奋斗的年轻白领。他又说:“韩国也一样,午餐时间只有二十分钟,每个人都狼吞虎咽快快吃完。”
吃饭都如此仓促,更毋论抽出什么时间锻炼了。比起费半天劲找一个干净宽敞又便宜的运动场所,晚上在家吃外卖看美剧似乎显得要合理和划算很多。
中国人变得越来越勤劳,中国人也变得越来越“短”。对于与生存没有那么多关系的事情,人们越来越不愿意付出时间成本。“送货上门”贯穿着中国整个服务行业,“让您足不出户,就可以……”的标语显得越来越吸引人。人们变得连寻找自己爱情的体力和时间都没有,“摇一摇手机”就可以选择方圆三米内的可恋爱对象,如果没有合适的,那么就“再摇一摇”,换一批选择的对象,所有消耗的体力不过是摇晃一下手臂,这大概消耗不到1个焦耳吧。
所有的勤劳,都是为了变得再懒一点。
中国要是再胖下去,该怎么办?肥胖从审美问题,变成了一个健康问题,而现在,已经上升为一个道德问题。
中国问题专家查尔斯·钱斯说,老年退休金制度带来的压力,会因为肥胖人口的增加而得到某种程度的缓解,因为肥胖的人较健康的人寿命短,所以,可以少领取若干年的退休金。
2002年,一位来自威尔士的女士在横越大西洋的航班中被邻座的胖子挤到,导致胸腔积血、腿部肌肉拉伤、严重的坐骨神经痛,她卧病一个月。为此,航空公司付给她24100英镑作为补偿。
从经济学层面上来看,胖子也是给大家增添麻烦的一个消费品。2000年之后,澳航上的乘客平均体重增长了两公斤,为此,从悉尼飞伦敦要多耗472美元的油。
最忧伤的关于胖子的故事发生在德国,一家火葬场在火化一个440磅的尸体时,火焰忽然失控,35尺的金属烟囱都被熔化了。火焰失控的原因是因为燃烧的尸体脂肪含量过高,导致热量过高。把这个胖子的尸体烧成骨灰一共花了四个小时。
胖子不仅活着的时候挤压空间、抢夺食物、身上散发出让人不悦的味道,甚至死后都要给人添麻烦,连鞠躬道歉的机会都没有。
丹麦已经开始征收脂肪税,征税对象不是胖子,而是所有含饱和脂肪的产品,包括黄油、牛奶、比萨饼、油类和肉类。不免阴谋论地猜想,这是不是只是地球剿灭胖子的第一步,今年之后,胖子会像烟民一样,被隔离起来,不受公共场合的欢迎而惶惶如丧家之犬。
对于中国肥胖问题唯一保持乐观的人,是中国问题专家查尔斯·钱斯,他说,老年退休金制度带来的压力会因为肥胖人口的增加,而得到某种程度的缓解,因为肥胖的人较健康的人寿命短,所以,可以少领取若干年的退休金。
以上这个原因给了减肥充足的理由:减肥吧,胖子,哪怕只是为了不给政府省钱。
封面故事
跟体重共同成长的,是腰围。和1985年相比,中国男人的平均腰围增加了13厘米;至于女人,虽然20年来胸围与臀围增长只有1厘米,但腰围变化同样惊天动地。
腰围不是腰的粗细这么简单。腰围更像是一种跟人的精神状态相关的刻度,刻着放纵或节制、懒惰或勤劳。腰围里也有一个国家的秘密——中国的男性公务员是体重和腰围增速最快的群体。
我们不担心当代中国的富态,担心的是社会资源“胖瘦”分配不均;我们不害怕这个时代的身材走形,害怕的是女人比腰细、男人比财(权)大气粗腰杆“硬”,而时代精神的昂扬与委顿无人关心。
中国腰围,可以是利益的重围,也可以是精神的突围。
为什么中国的腰围越来越大?
欲望的解放在中国近十年来是全方位的。观察当今中国的狂欢与元气,在历朝历代恐怕只有以胖为美的唐朝能够齐肩。肥胖从审美问题变成了一个健康问题,现在已经上升为一个道德问题。
中国站起来了,中国富起来了,中国胖起来了。
中国的胖,吹气球一样,胖得大张旗鼓。美国每三个人中有两个人是胖子,即使政府投入大量经费用于治疗肥胖,美国人仍然没有瘦下来的迹象。而中国——据《富态:腰围改变中国》(Fat China: How Expanding Waistlines are Changing a Nation)一书计算,体重超标的人口应当已经超过了两亿,相当于美国胖子的总和,而且将在二十年左右达到美国人的肥胖比例。
中国曾经是一个没有胖子的国家。在意大利导演安东尼奥尼于1972年拍摄的纪录片《中国》里,人人都是瘦子,男人女人裹在黑蓝制服里,仍可以看出形销骨立,腰肢细得没有什么肉。
中国的肥胖症,一部分是因为食物的富足,一部分是因为纵欲——对食物有种穷凶极恶的热情,这种热情,像是对饥饿记忆的一种报复。
新中国成立以来,大部分记忆都与饥饿有关。2009年1月,中国作家莫言在斯坦福大学发表演讲,题目叫做《饥饿和孤独是我创作的财富》,讲座回忆了自己童年时期饥饿的经历,当时还是孩子的他,每天想的就是如何才能搞到食物,孩子们像一群饥饿的小狗,在村子中嗅来嗅去,寻找可以果腹的食物,吃树上的叶子,叶子吃完了,就吃树的皮,树皮吃光后,就啃树干。孩子们练出了一口锋利的牙齿,后来其中一个当了电工,他的工具袋里没有钳子也没有刀子,像铅笔那样粗的铁丝毫不费力就可以咬断。
那时候,莫言的邻居是一个被打成右派的大学生,两人经常在劳动的间隙分享对食物的记忆和欲望。大学生说他认识一个作家,白白胖胖的,写了一本书,得了成千上万元的稿费,每天吃三顿饺子,肥肉馅的。咬一口,那些肥油就唧唧地往外冒。为了每天能吃三顿饺子,莫言决定当一个作家。
那个时代的记忆,是生存的艰难与饥饿考验、土地的贫瘠与现实的困窘。
如今的莫言也变得白白胖胖,饥饿只不过是一段记忆,一个谈资,一段令外国人啧啧称奇的故事。
人为什么会肥胖?这和记忆有关。在石器时代,高脂、高糖、高热量的食物是活下来的条件,人们靠此储存能量。现代社会的人,已经没有了远古时期人类的巨大劳动量和体能消耗。可是记忆里却仍然保持着对高热量食物的欲望。
中国人为什么会肥胖?这也和记忆有关。中国人饥饿太久了,对于大饥荒年代的记忆仍然保留着,在大脑里,在胃里,在见到食物之后分泌的唾液里。曾经听过一个70年代生人形容自己的母亲——“无论是吃饭还是买东西,她永远都在抢,永远怕轮不到自己,晚了就没有了,她的人生就是处于一种惊弓之鸟的状态。”后来,她母亲的“饥饿症”在香港待了三个月就痊愈了,因为发现那里的人都是有序的,并不会因为排队或者等待,而没有了自己那份,这才渐渐放下心来,学会了从容地——像个正常社会的人那样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