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永图是中国复关和入世谈判的主要参与者之一,他于1992年参加中国复关谈判,并于1997年至2002年担任中国入世谈判首席代表。近日,本网记者就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相关话题对龙永图进行了专访。
给老百姓带来切实利益
记者:当初入世谈判时,国内比较担心受冲击的行业有哪些?10年之后怎么看这种担心?
龙永图:当时最为担心的是中国的汽车产业,因为汽车产业上下游的关键行业很多,又和老百姓的利益息息相关。(入世)在汽车行业方面,一是大幅降低汽车进口关税,二是取消进口配额。当时中国有成百上千家汽车厂家,(造汽车)敲敲打打只要能跑都能卖。我们之前引进了一个“桑塔纳”车型在中国卖了十几年,而且保持了很高的价格。关税一降低,配额一取消,老百姓开始买车,激活了市场,也激活了外国大汽车厂商进入中国的热情。
我们在谈判中又规定,生产小轿车外商不能独资,只能和中国企业合资,使得中国国内企业和世界大汽车制造商合资制造汽车,中国汽车出现了质量提高、价格逐渐下降的态势。老百姓开始购买自己的私家车。许多人把中国入世的2001年称之为“中国家用汽车元年”。到去年,中国年产汽车1800万辆,也成为全球最大的汽车销售市场,使整个产业产生了深刻变化。
能用英语跟美国人吵架的人
记者: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的谈判您长时间工作在第一线,您觉得是什么因素让您成为中国入世谈判的首席代表?
龙永图:我(上世纪)70年代初在英国留学,后来又在美国工作了7年。当时的(复关)谈判很艰苦,也很激烈。当时担任外经贸部部长的李岚清同志有一次就说,要找一个能用英语跟美国人吵架的人。这句话我是后来听说的。
1991年,我从美国常驻回来。当年,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署长访问中国,这个署长是美国得克萨斯州人,英语口音很重,他访问前几天,跟其他部门领导人会晤时,翻译几乎听不懂他。当时,联合国开发署驻北京的代表曾与我在联合国纽约总部共过事,知道我英语不错,在他们署长与李岚清会见前就找到我,问我能不能做一次翻译?我以前就做过翻译,这次是重操旧业,于是痛快地答应了。这件事情过后不久,人事部门的负责人就告诉我,你的工作可能要发生变动,要参加复关谈判。1992年1月1日,我出任(外经贸部)国际司司长,开始了入世谈判。
你们问为何挑上我这个人?一是可能因为我英语不错,二是因为我在联合国工作过多年,和外国人打交道有些经验,能用美国人听得懂的话来传达中国的政策。就这么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从1992年1月出任国际司司长,2月份就赴日内瓦谈判,开始了整整10年的谈判历程。
对谈判认识分两个阶段
记者:中国复关谈判是从 1986年开始的,您从1992年开始参加谈判,一直到2001年底中国入世成功,在这一漫长的过程中,对于中国实现加入世贸组织的目标您有没有动摇过?
龙永图:应该说从来没有产生过动摇。我们谈判班子主要的成员都没有动摇过。我们谈判越深入,越觉得这口气应该争下来。
一开始的时候,我们也没有这样的觉悟:认为要以开放促改革、促发展;当时的认识很简单,中华人民共和国作为堂堂的联合国安理会五大常任理事国之一,却没参加关贸总协定/世贸组织,而是以观察员身份参加世贸,是世贸系统的二等公民,我们不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当时就憋着这样一口气在谈判。随着谈判的深化,我们也感到这个谈判对中国的改革开放有利。关贸总协定/世贸组织有两条基本的东西:一是所有成员必须搞市场经济;二是所有成员都必须逐渐开放市场。搞市场经济与我们改革的方向是一致的;开放市场与我们的开放目标是—致的。这就是说,谈判存在双赢的可能性,因为目标是—致的。
虽然谈判过程中有很多干扰,遇到很多困难,中间停了几次,但只要有机会我们就恢复谈判,我们对谈判还是坚持的。
记者:当时谈判有没有受到来自内部的阻力?龙永图:一些人对关贸总协定条文、对多边贸易体制不是很熟悉,对我们谈判的很多内容有些误解。比如说我们要增加进口澳大利亚的羊毛,有些人就认为中国的牧区会遭到很大冲击,实际上我们进口的澳大利亚羊毛和中国牧区生产的羊毛是两种羊毛。再比如农产品进口,关贸总协定有关税配额量的规定,配额量并不是一定要进口的量,超过配额量就用高关税,低于配额量就用低关税甚至免关税。 1999年我们与美国达成协议,每年进口小麦的配额量为七百多万吨,5年以后增加到九百多万吨,当时有些人就误解了,认为我们承诺每年从美国进口几百万吨小麦,国内粮食市场会遭到很大的冲击。这种说法在国内引起了很大的反应,说我们让步太多了。实际上配额量是一个控制量,不是一个非要进口的量。包括美国在内的其他国家,它们的配额量从来没有完成过。后来我们不得不反复向国内媒体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