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会见外宾后,不到半个月,9月20日,周恩来准备做住院后的第四次大手术。邓小平、张春桥、李先念、汪东兴和邓颖超等来到医院手术室外守候。
到此为止,两年多的时间,周恩来一共承受了大大小小十多次手术。这次手术前,医生为他注射了术前麻醉剂,推车都停放在他的床前。而他走进卫生间,将门反锁,把自己关在里面,竟然一个多小时也不见他出来。邓颖超非常着急,几次敲门,他也不回答。
知夫莫过妻,邓大姐自言自语:“唉!又在写东西。”
写东西?大家暗暗猜测,也很意外。难道总理真的挺不过这一关了?这是不祥之兆啊!
终于,他走了出来。原来他在进入手术室前,要工作人员找来自己1972年6月在中央批林整风汇报会上作的《关于国民党造谣污蔑地登载所谓<伍豪启事>问题》的报告录音记录稿,自己一人在卫生间,用很长时间仔细地看了一遍,用颤抖的手签上了名字,并注明签字的环境和时间:“于进入手术室(前),一九七五、九、二十。”
周恩来所写的不是遗言。他要为自己五十年前的一段历史作最后的申辩,为国民党制造的所谓“伍豪启示”澄清早已澄清的事实。
周恩来一生忍辱负重,不计个人得失。他年轻时没有享受过人生,没有子女,没有家产,晚年又忍受含沙射影的恶毒攻击。属于自己的唯剩这把随时都会化为灰烬的忠骨。他忍受了许多许多,唯独不能忍受对他政治生命的践踏。在生命最后一刻,他要做的竟然是为了一个不应该让他承受的冤案申辩,为保护清白的政治名誉而不惜耗尽最后一丝精力!
推车将周恩来推到手术室的门口,他突然说:“张大夫,你叫一下小平同志。”
这时政治局的委员们已经和总理一一握过手,正站在走廊里,目送总理进入手术室。
“小平同志,总理叫你!”
邓小平连忙上前几步,一把握住了总理的手。
“小平同志,你一年多的工作,证明,你比我强得多得多啊!”周恩来用最大气力高声说。
邓小平抿着嘴,使劲地点了下头。
身后的人都清楚地听见了总理的这句评价。
进入手术室时,周恩来大声讲道:“我是忠于党、忠于人民的!我不是投降派!”他要以这种方式表明自己在重大原则问题上遭受“四人帮”诬蔑时的严正态度。在场的邓颖超要汪东兴将此情况报告毛泽东。
长达五个小时的手术,对极度虚弱的周恩来又是一次严峻的考验,但他坚持了下来。手术过程中,医务人员发现周恩来体内的癌细胞已扩散到全身,无法医治了。邓小平当即指示医疗组尽一切努力,“减少痛苦,延长生命”。
一个月后,即10月24日,周恩来又做了第五次大手术。这次手术后,周恩来再也没能从病床上下来。再没有能站立起来。
周恩来躺在病床上,大部分时间都是静静的,很少说话。他没有气力说话了,但是他的神志非常清楚。
12月底,周恩来进入了断断续续的昏迷状态,大家都作了最坏的思想准备,毕竟伴随生病的总理两年多时间,心理也一点点地增加了承受力。进入病危后,有一次他的呼吸突然停止,连心跳也骤然停止搏动。医务人员以为总理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们一边不失希望地奋身抢救,一边通知中央领导人来医院和周总理最后告别。
没有想到周恩来是被一口痰堵住了,把痰吸出后,他又恢复了知觉,慢慢睁开了眼睛。他一见身边围着的中央领导同志,脸上露出了笑意,颤巍着伸出手,和大家一一相握。医生一见总理苏醒了,又是高兴又是担忧,生怕江青责怪医生谎报军情,故意让领导虚惊一场。定睛一看,江青没有来,这才松了口气。
张春桥是最后一个和总理握手的,他刚转身,周恩来就叫他的名字。周恩来身体太虚弱,说话的声音太小,张春桥没有听见,站在那里没有反应。周恩来有点着急,又连叫了两声,这次身边的人听见了,急忙告诉张春桥:“总理叫你。”
张春桥来到总理跟前,俯身听到周恩来微弱的声音:“你和文元同志要好好帮助王洪文同志,他还年轻。”
张春桥一边重复总理的话,一边表态:“总理,你放心!”
王洪文这时正在上海,因为毛泽东觉得他缺乏锻炼,让他回上海搞调查研究,积累一些工作经验。
此时,周恩来的神志竟然如此清晰,为别人操了一辈子心,最后一刻还在为别人操心。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原载《毛泽东最后七年风雨路》,顾保孜/撰文 杜修贤/摄影,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