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团、农场记事》-- 徐元
1、时代决定了我们的命运---萧山建设兵团生活经历回顾
1970年11月江南已进入深秋季节,此时中国大地上轰轰烈烈的“文革”运动已搞了四年多了,国内的经济因此而停滞不前,我们这批在“复课闹革命”口号下、遵循毛主席“五七”指示、经历了学工、学农、学军锻炼的学生要初中毕业了,国内经济状况使得城市里本无法解决大批青年的就业问题。在毛主席“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指示号召下,全国各个城市展开了大动员,部分学生积极响应,而大多数的知识青年被动地安排去了农村、边疆和各省组建的生产建设兵团,有位叫坎贝尔的人说过:“我发现,大多数人对生活所要求的是拥有选择的机会,这比任何其他的事情都重要得多。最坏的生活可能是没有选择的生活, ……”就当时的中国形势而言许多年轻人只能过这样的生活,就此我们奔向农村、边疆去“接受再教育”,由此化解了大批初中毕业生就业这个当时最为突出的社会矛盾。
在“改造自然、人定胜天”的思想指导下,那年的11月前后,杭嘉湖、宁绍等地区的大批初中毕业生被安排到了萧山段的钱塘江畔来围海造田,在冬天将来临的短短一个多月里,从丁坝、新湾水闸到五七闸之间的老围垦堤坝边,一排排简陋的草棚里住上了一群群年龄只有16~17岁的小青年,吃着大锅饭,喝着带咸味的水,睡着高低铺,最初晚上的照明还得靠点煤油灯解决。后来我们才明白为啥我们7月份毕业却一直在家待到11月份才安排我们来萧山,其中的原因一是萧山的浙江建设兵团才开始筹建,二是隆冬时节钱塘江的潮水相对来其他月份比起来要小得多,围海筑堤工程的开展就更为安全。我们那时没有机械化,全靠人工围造起来,所以当年萧山一系列的围垦工程,也被联合国粮农组织称为“人类造地史上的奇迹”。
那年的12月下旬,当地农民和驻军加上我们新来两个团的兵团战士,在钱塘江边的海涂上一下子聚集起10万大军,打响了7 0年代第一期向海涂要田的围垦大会战。我们这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刚初中毕业不久的学生,一下子经受这么繁重、艰苦的劳作,身心倍受煎熬和摧残。在后来林彪事件后传达文件时,我们看到了“五七一工程纪要”中林彪把毛泽东安排知识青年下乡的行为称之为“变相劳改”,当时不少人为之愕然,虽然嘴上不敢说什么,但心里还是有触动。曾记得我们连队还发生了一件集体逃跑事件,原因是去平湖地区招生带队的干部把萧山兵团生活吹得令人十分向往。然而,亲身经历了一场围垦海滩大会战和过了时间不长的连队艰苦生活,使平湖阿囡们发觉很多的情况和他说的相去甚远,有上当、受骗之感,其中有5~6个平湖人经过商量作出了逃跑的决定,在不打算逃跑的平湖老乡帮助下,他们几个人带上了行李铺盖趁着夜幕逃回了平湖老家。但迫于当时的形势,不出一周他们都被找了回来,不过领导没给他们处分,继续让他们在萧山“修理”地球。
第二年我们在围起来的海涂上抬石块、运砖瓦,建造起了新瓦房,并从草棚搬进了新房去住了,在新围垦的土地上挖河筑坝,挖渠造田,在那硬梆梆的沙土田里开始种植水稻。起初的几年我们的插秧全然不能像一般种水稻的农民那样操作,我们得先用秧锹挖一个洞,才可把秧苗塞进土里去,这样弯腰低头一锹一锹地把稻秧插进田里去,累了无法蹲下歇歇,因为田里有水,季节性的活一干就是好几天,辛苦程度就此可见一斑了,春播、双抢、秋收和冬耕,年复一年地经酷暑历严寒,风里雨里为了那亩产量几百斤粮食而奋斗着。那种艰苦、单调的生活是令现在的我们都不堪回首。在此段时期里不少人开始动脑筋怎么离开这块折磨人的地方,之后真是虾有虾路、蟹有蟹路,各显灵通,设法离开兵团。有的搞特照、有的搞内退或病退,甚至还有装疯卖傻病退回城的。有的搞“曲线救国”先调到离杭州近的工业兵团工作或调到离杭州再近一点的农业团。有的父母能给兵团搞到机器设备或紧缺的生产、生活资料,其子女便可以调回家乡去。女知青能嫁到家乡的就赶紧嫁了,娶知青的往往是在城里难以找对象的大龄青年、残疾人或者自己的职业被人看不起的那一类人,女知青嫁给他们不是因为爱,是因为将来可以调回老家。还有那些叫着“扎根兵团干一辈子革命”比不叫的人走得更快、更早,连队初建时有200多人,最后一半人员就通过各种手段方法走掉了。当时“能走”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事啊!
林彪事件出来后,兵团建制撤销了,军队干部撤走了,我们变为萧山农垦场了。记得萧山领导一开始到某一连队做调查,当场问知青们“你们现在需要什么?”听说有个连队那些站在寝室门口的男知青齐声地喊道“希望领导发给我们每人一个老婆。”现在想想这也是当年留在那里、又无法离开农场的男知青的心声。时光很快到了1976年,“四人帮”被粉碎了,国内的经济慢慢开始走上正轨。1978年12月10日,全国知青上山下乡工作会议结束后,中央对知识青年有了新的政策,凡父母退休了子女就可以回城顶其职位。于是1977至1978年是场里的知识青年回城的高峰,近8~9年的磨难生活得以结束,但许多知青的身心上仍留下抹不去的那些岁月和生活带来的阴影和创伤。
40年一晃过去了,我们已经步入暮年初期,回首往事,历历在目。我们把青春热血洒在这荒芜的海滩上了,也把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耗在这些令人迷茫、困惑、焦虑和期盼的艰辛的岁月中。如今我们曾经住过的房屋被拆除了,曾经每天走过的田埂、渠坝被推平了,连队周围方圆几十里的一大片土地都已改为工业区了,一座座工厂平地而起,八车道的马路从原来的场部一直通到了新的临江工业区。时间会作弄人的,想当年那位去平湖带队的干部说:“你们去兵团,将来男的可以进钢铁厂,女的可以进纺织厂,从所居住的地方乘公交车到杭州只要一个小时。” 现在看来他的话有预见性,相差的只是现在那里大都是化工厂,可惜的是我们这些辈人等不及这一天,连队仅有的一位留在场部的战友已经等白了头,这些工厂也不会要快退休的人。
光阴如梭、一去不复返,我们只能通过回忆去体会那其间的酸甜苦辣。岁月磨人、岁月炼人,时代决定了我们的命运,就像一位战友在手机里发给我的那段令人感慨的结论:“三十年代:到延安去,到太行山去,到敌人后方去;四十年代到辽沈去,到平津去,到长江对岸去;五十年代: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六十年代:到山上去,到乡下去,到贫下中农当中去;七十年代:到城市去,到部队去,到生活好一点的地方去;八十年代:到大学去,到夜校去,到可以拿文凭的地方去;九十年代:到美国去,到法国、加拿大去,到一切不说中国话的地方去;二千年代:到央企去,外企去,到年薪百万的地方去。2010年代,到党政机关去,到公务员队伍中去,到一辈子不失业的地方去。假日到了,到没有信号的地方去,到领导看不到的地方去。”人是时代产物,我们无法改变时代,时代让我们这批素不相识的青年人走到一起,就这样我们在一起同甘共苦地度过了那漫长的八、九年,时代的变迁又让我们各奔东西,忙碌人生。
忆往昔感慨万千,如今白发渐渐爬上了我们的两鬓,有些战友竟早早离我们而去,活着的我们更要珍惜今天的生活、珍惜那艰苦岁月里结下的战友情谊。今天我们在杭州再一次相聚,大家见到了不少曾相识又不敢相认的战友,希望我们能忘掉人生中那些不幸和不快,在这短暂的相聚里去道尽那无穷的思念,把彼此的形象铭刻于脑海,把真挚的情谊珍藏在心中,永远记住今天----2010年10月30日这美好而难忘又珍贵的一天!愿大家保重身体,再过三、四年我们男同胞都要退休了,到那时我们会有更多的空余时间,期待我们再相会!
(写于赴兵团40周年聚会前,2014年11月修改)